我一出生便是南楚身份最为尊贵的郡主。
我的皇外祖母,是一朝太后;我的舅舅,是一国之君;我的母亲,乃是皇外祖父和皇外祖母唯一的嫡亲血脉凤阳大长公主。
据说我还未出生,就有圣旨下达,为我赐名“景华”,男则为世子,女则为郡主。
最终,母亲觉得这个名字恩宠太过,为我取名晋华。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满城牡丹花开得最盛的时节。
我也一如这牡丹花一般,自小养尊处优,尊荣无限。
记忆中,我身旁总有卑躬屈膝服侍不尽的人,有数不尽的琼楼玉宇和宝石珍馐。
我也很早就明白,我的母亲是位何等尊贵的公主,我的身份亦是何等贵重。
至于我的父亲,那时的我年纪尚小,并没有具体印象。
只依稀记得睡意朦胧中一道愁眉的黑衣身影注视着我,“可惜不是男孩儿。”
这便是我脑海中关于父亲的唯一影像。
我感受得到父亲不喜欢我。然而我还未领悟那话中的真意,便收到了父亲离世的消息。
那一天,高贵的母亲一身素服,目光黯淡了几分,没有一句话。
之后任我如何吵闹,她都未提父亲一字。
自那以后,我再未从任何人口中打听到有关父亲的事。
而那道话语,却如同一道疤痕一样烙印在我幼小的心上。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母亲都会带我入宫探望皇外祖母。
皇外祖母是位很尊贵的慈祥老人,她很喜欢我,总是抱着我在她膝下玩儿,给我许多贵重的东西,逗我玩耍,还总是“凤君”“凤君”地唤我。
那是皇外祖母给我取的小名。
自然,宫中还有位位高权重的皇帝舅舅。
宫中似乎人人都很怕这位生得严肃的皇帝舅舅,可我不怕。
我记得那时的我胆子特别大,就曾拔过舅舅的胡子。
我喜欢这位皇帝舅舅,他对我很好,让我感受到了一丝父爱的温暖。
皇帝舅舅也很是宠溺我,一见我便会放下奏折,喜笑颜开地抱我去玩儿,陪我放风筝,给我讲故事。
那一年,我五岁。
或许是皇外祖母和舅舅的疼爱,让我渐渐忘却了幼时的一段伤痛。
之后不久,我便住在了宫中,与众皇子公主一起读书学习。
我的成绩很好,门门功课都得到了太傅的赞赏,就连皇帝舅舅也时常夸我天资聪颖。
可每次回府母亲总会一脸严肃地考察我的功课,答不上来,便不准休息。
父亲离世后,母亲对我格外严厉,事事管教。
一次我学得累了偷了会儿懒,母亲便打了我二十手掌。
我哭着生气地质问母亲为何三表哥他们可以偷玩,我却半点娱乐都不能有。
母亲眼中深邃了几分,“晋华,你记住,你是南楚皇室最尊贵的女儿。”
那道落寞的身影和坚定的言语叫我无法反驳。
我学得愈发认真,门门功课都是第一,我收敛起了玩性,一门心思想要做到最好,既想要母亲高兴,也感念舅舅与皇外祖母对我始终如一的疼爱。
我要想所有人证明,我不比任何男儿差。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
没想到的是,十岁那年,随着皇外祖母的病重离世,我的人生迎来了一次彻底的转变。
那一天,母亲眼中落下了一滴眼泪。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母亲唯一一次伤心和脆弱的样子。
母亲有没有爱过父亲呢?那是我童年唯一一次勾起的对父亲的回忆。
之后,便是国葬,母亲带着我去寺庙祈福。
上香之时,我好奇抽了支签,却久久未等到寺中僧人回返。
疑惑寻找之际,我意外偷听到了母亲房中的谈话。
据那位跟随母亲身边多年的嬷嬷说,我一出生便有一位高人为我算命,说我有皇后的命格。
“晋华,你都听到了?”
房门外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那时既不明白母亲的深意,也瞧不上宫中的那几位皇子,“母亲,我不愿。”
母亲似是明白我的意思,笑了笑,“母亲知道,我儿配得这世间最好的。”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知晓了一个久居平宣的四皇子的存在,我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
之后,母亲便将我接出了宫。
那一年秋,我如愿踏上了去往平宣的路途。
我只想看看,那个命定会成为南楚下任国君的男子,那个与我结下命定姻缘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若他入不了我的眼,我也是不依的。
我心高气傲地坐着马车离开了令夏,当作一场山水游玩,一走便是十日。
然而我还未见到平宣的城门,便在一山野中遇到了一群悍匪打劫。
那群人着实可怕,个个目光桀骜。
看着护卫一个个倒地,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些惧意。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没命的时候,一支利箭袭来,直中那悍匪的心脏。
就在那道血影倒下的一刻,我恍然看到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道身影。
一袭黑衣肃然,墨发飞散间,银灰色面具下看不清容貌,自有一身非凡气度,叫人不忍靠近,特别是一双眼睛目光流转深邃,凛然中恍然承载着这世间无尽的忧愁。
夜与月,俱落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那面具下,我恍然看见了他的俊美容颜。
那未长开的眉宇之下,恍然是这世间最深情的眸子,叫我刹时心动。
男子放下了弓箭,只漠然看了我一眼,便消失于黑暗。
我听到了被解救的山民感谢的话语,他们唤他“濯池公子”。
濯池,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震。
原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的心中莫名有些欢喜。
五日之后,我回到了令夏。
我没有去平宣,我也没有告诉母亲途中发生的事,只默默收起了情思,一门心思刻苦学习。
那道身影,仿佛使我的人生与过往的所有努力突然有了意义一般。
经此一事,我突然认识到自己的脆弱,我要变强,就同他在祁延一样。
我要变得更加优秀,为了配得上他。
日后他归来令夏,我会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我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的安排。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凡是一个贵女应有的才学见识,我统统都学。
我不再叫苦偷懒,这一切的一切,恍然都有了动力。
自那之后,几乎每一个晚上,我都会梦到同一道身影。
而母亲安排在平宣的人,亦会不时带来他的消息。
他是我命中的劫……
当我再次遇到他,已是三年之后。
此时的他身量高了些,眸中秋水波澜,周身的冷意更甚,恍然走在一处,便是严冬。
而我,则在得知他将面临一场刺杀之时,忙想去帮他。
结果却是,他为我负了更重的伤。
也就是因此,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面容。
肤白似玉,点眉似剑,俊美无俦,恍若皎月。
惊鸿一瞥,叫我心神一动。
不过他似乎误会了什么,手持利剑指着我,“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声音清如泉水,我却被他凛然的目光喝住,“我……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也是在此,一群山匪打劫,公子救下了一个小女孩。”
闻言,他似是思索了一番,最终放下了剑,戴好了面具毅然离去,“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被这冷言定在原地。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对我喜笑逢迎?
他竟未看我一眼。
我不甘。
不久,我便女扮男装混迹在一群贫民之中。我知道他的事。
这些年,他暗中收了不少徒弟,又或者说,他在暗中培养势力。
我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与之更近一步。
他确实来了,在人群中打量了一眼,独独未留下我。
“公子等等。”
我不甘地上前开了口,他转过身,冷言道:“有事?”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公子收徒收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不收我?”
“哦,那你又为何要拜入我门下?”
闻言,我紧张了几分,“公子大名四处皆知,我自然是想要入山学艺。”
他当即冷笑了一声,“三年前我救你一命,那日你为我传信,已然两清。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看着他欲要离去的身影,我忙追了上去,“不是的,我只是感念公子的救命之恩,公子于我有恩……”
“这世间,从没有平白无故的恩情。”
那一语,叫我定在原地。
他知道什么了吗?
半刻后我又摇了摇头,他不可能知道的。
我不由想起他的往事,他的母亲,那个遗言。
母亲说,他要成为一国之君,那都是他应当遭受的磨难。
三日前,他因我受了重伤,我突然有些明白母亲的话,或许我不该平加干预。
母亲还说,如果我不能在第一次就给他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那么最好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次,我好像失败了。
当他询问我那个问题,连我也说不清,我是因为喜欢,还是因着他日后的身份。
我为自己的谎言自责。
同时,我也未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那预言是真的,我愿相信那段命中姻缘终会成真。
其实这一次,母亲准我以外出游学的名义,与之结识,培养感情。
但我已然没有了勇气,也不愿让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染上杂质。
但我忍不住不去关注他,我在平宣住了下来。
我知道平宣城府住的不过是一个替身,但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山。
我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