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波,碧空无限。肃肃风起,芳菲一地。
飞霜殿中,我端着一碗汤药安静走着,待到了寝殿的房间之外,不由停步。
三日过去,我还记得那日在街头这殿中之人为我负伤的场景。
他昏迷了三日,高烧不断,我便在医馆随身照顾了他三日,直到我们被那人的护卫找到。
我明明可以逃跑的,可我没有。
因为他救了我。他那奔赴而来倒地吐血的身影,成为我心头一道难灭的印记。
是以,当太医为他开了药方,常公公吩咐宫人去煎药时,我立即接下了这个差事。
“姑娘来了,快进去吧,皇上醒了。”
思绪之间,耳畔的一道话语让我回过神来,立即进入了房门。
过道间,我与那人的护卫打了个照面。他对我恭敬一礼,我并没有在意。
此刻,我的心有些沉重。
我该如何面对他?明明是个极讨厌的人,偏生他那日救了我的命。
想到此,我的脚步亦是沉重了些。
悄然走至房中,我看了眼那床榻上面色虚弱的熟悉面孔,随即躬下了身。
常公公看了我一眼,忙上前道:“皇上,冰清姑娘将药煎来了。”
闻言,我走近了几步,将手中汤药端得更前了些,只是仍不敢看他。
他朝我看了一眼,随即屏退了宫人,“你若不想欠朕人情,就过来给朕喂药。”
闻得这淡然之语,我心中一震。
他是伤了后背,又没伤到双手,凭什么要我喂他?
不过他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想欠他什么,特别是这救命之恩。
犹豫半刻,我终于稳住了心神,端着药碗,又走近了几步。
半步之间,我看着他虚弱无色的面容,只当他是个病人,慢慢拿起了药勺。
我慢慢地喂着,看着他喝下了一口,这才去盛另一勺。
那人面色平静,一口一口地喝着,很是乖巧,似乎并不怕苦。
不过半刻,一碗汤药便已见底。
我正欲收拾着退去,忽见那人侧过身,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道目光。
疑惑之间,那人又开了口,“给朕上药。”
他明明可以让近侍过来的,不过想着他可能欲说出口的一番言语,我忍了。
谁叫我欠他的呢?
慢慢地,我褪下了那人的上衣,当那人的后背展现在眼前,我瞬时心中惊讶。
他是一国之君,怎会有这满身的伤痕?
此刻,我看着那道不深的伤痕,深吸了口气,便拿起了一旁的膏药,默默涂着。
半刻之间,我面色平静地为他涂了药,缠上了纱布,合上了衣衫,心中已是微波起伏。
我低垂着头,分明感受到了耳背的微热。
是以,在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我未看那人一眼,便恭身离去。
走廊间,别无他人。看着手中的空碗,我的心中一阵恍惚。
我明明可以逃跑的,可我没有。
我尤记得他倒在我面前的场景,我尤记得长街上别无他人,我尤记得医馆的大夫所说的重言。
【“姑娘送来的这个人,伤在了要害。如今他高烧不断,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姑娘可要时刻注意着。若是烧坏了脑子,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跑呢?我在心中发出了一声疑问,便悄然而去……
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着单衣,正坐在桌案前看着奏折。
此刻的他很虚弱。
尽管他的面色沉静,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感受到了那丝萦绕不开的无力之气。
他不该起身,不该坐在这里,不该刚好些就如此劳神。
可他是一国之君。
我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便端着汤药走了进去。
一整日,除了早上的相见,我便未再现身,也没有人前来吩咐我什么,直到此刻。
他是什么时候起身的呢?他的身体好些了吗?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满心的疑惑让我将手中汤药放在桌上时,闹出了点动静。
他放下了奏折,朝我看了一眼,似有话要说,却只是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见状,我突然忆起自己忘了带上煎药时常公公送来的蜜饯。
不过他似乎并不觉苦,我埋怨一句自己粗心,便默默候在一旁。
许是因为他批奏折的举动,我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侍女的身份。
我默默候着,等候着他的吩咐,茶水、研磨,或是别的什么。
他继续看着奏折,似乎并没有吩咐。
“皇上,该用晚膳了。”
不一会儿,常公公便走近一语。
他这才停笔,抬眼说道:“就在这里吧。”
随即,宫人鱼贯而出,端来了各式菜肴。
常公公戳了我一下,我瞬时会意,上前收拾一堆奏折,然后将一道道美食摆上桌案。
待一切完毕,我正欲退去,便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
他看我做什么?
见他的目光在膳食间回旋,我忙上前,将那双筷子摆正了些。
他伤在右肩,方才喝药也是用的左手。或许,他的右手真的动不了。
如果他要我布菜,我没有理由拒绝。我看出了他想要说什么。
但他没有开口。
他慢慢拿起了筷子,伸长了手欲要去夹那道被我放得远远的红烧鱼,可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夹起一片鱼肉。
他这副无力模样叫我不忍直视。
突然之间,我只觉身后被人推了一下,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尴尬地看了眼面前停筷之人,顺势上前端起了碗为他夹起了一片鱼肉。
这鱼肉瞧着辛辣,不宜多吃。
如此,他应该能自己吃了吧?带着一丝疑惑,我再次退立一侧。
他再次拿起了筷子,只见他搅弄了几下,眉头一蹙,便失手丢了筷子。
“换一副来。”
很快,宫人另添了新筷。
他并没有接,只无助地看着我,俨然一副可怜模样。
我不由有些头疼,还是上前取了汤勺,一口口喂着……
一恍,三日已过。
“诶,听说了吗?皇上这次受伤是因为那个随身婢女。”
“可我怎么听说是皇上在宫中遇刺,才受伤的呢。”
“谁知道呢?皇上几日未上朝,也不知何时能好?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对那个叫冰清的婢女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嘘,你们不知道吧?那婢女可是和当年平南侯府的洛三小姐生得一模一样,宫外都这么传呢。快走,有人来了。”……
走廊一角,闻得几名宫人的一阵交谈,我心中一阵恍惚。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在宫中遇刺呢?是为了保护我吗?
洛三小姐,这是一个我并不陌生的称呼,只是她是个怎样的人呢?那男子待我如此不同,是因为她吗?
深吸了一口气,我端着药默默走进了飞霜殿。我将那汤药放下,便退立一侧。
几日下来,他已经能自己动手了。
他照常看了我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状,我正欲上前收拾,耳背便传来一道声响,“那柜子的最下面,有一个木盒,你去取来。”
我还未走一步,便听到了这道言语。
看着他目光的方向,我听命地走去打开了它。最终,在最底处,我摸出了一个木盒。
这盒子略显陈旧,全然不似宫中制品。
我将这盒子恭敬地递给了他,见他朝我一副打量的样子,我随即侧过了身。
我并不关心那盒子中的东西,可就在下一刻,他起身便将手中木盒递到了我面前。
“听墨方说,你那日为了付诊金,抵了身上的一支发钗。这里面的东西便送给你了,算作补偿。”
闻言,我心中一阵恍惚。
我确实将身上带着的发钗低了诊金和药钱。那支发钗,是方大哥在扬州时给我买的,也是我仅剩的方大哥的东西。
最终,在他注视的目光下,我接过了那个盒子,便匆匆出了房门。
房门之外,我打开了木盒。
借着月光,我拿起了里面的一支略显粗陋的银纹云簪,心中沉寂。
我明明可以逃跑的,可我没有。
那三日,他高烧不断,口里一直念着“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