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镜台宫住了三日。
这三日里,我吃着珍馐美食,穿着绫罗绸缎,住着琼楼玉宇,赏着满园秀景。
我被一群宫人服侍着,没有任何事可做,如同一个富贵之家的千金小姐。
养尊处优,大抵就是如此了。
但我还是不习惯和不喜。
那个叫碧珠的宫女服侍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丫鬟都要细心体贴。
她总是能从我的手势中理会到我的意思,总是一副和善笑意寸步不离,发现我的一丝疑惑便会细致地讲解。
但我不喜她一口一个“奴婢”,不喜她卑躬屈膝的神色,甚至不喜她事事周到。
看着她谨小慎微,就像看着我的过去。
我觉自己愈发敏感,如同一只受惊的笼中之鸟,每日不是待在房中,就是在院子里发呆,生怕做错什么。
才三日,我就开始怀念在宫外的日子了。
我想念方大哥,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镜台宫不是我这样的人能住的,我还是喜欢方大哥的那个小院子。
第四日,用过午膳,我照旧去了庭院中的一架秋千。
春光明媚,暖暖地照拂着庭院,院子里种满了花,丝丝花香荡漾在秋千上。
在镜台宫,若说还有让我想要待着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我喜欢这正盛的阳光,喜欢这清淡的花香。
我只求她们别来打扰我,哪怕是端茶递水也不要来。
在这里,在这风香之中,我能安静地坐上一下午。
一阵风起,我慢慢睁开了双眼,只觉做了个美好的梦。
可下一刻,我便注意到了自己面前的一双华贵的鞋子。
抬眼看去,一个华服男子站在我面前,一脸打量,似要将人看穿。
就是这种打量的眼神,让我忙反应过来。
我正欲起身,不想一时腿麻未站稳,眼看就要摔倒下去,便被那男子一手扶住。
一时,我也顾不得腿麻了,忙后退了几步,直直跪在了地上,心中一片慌乱。
男子收回了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你怕朕?”
听着这语中的一丝怒火,我将头低得更低些,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提起了我,一手取下了我的面纱,眼中怒火分明,“你凭什么要怕我?”
身边突然降临了一个我此生都无法想象会遇到的人,我还让这个权势滔天的人动了怒火,难道我不该怕吗?
我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被这丝怒意吓住,身体微颤。
都说帝王心思反复无常,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皇上!”
就在这时,碧珠和一众宫人赶到,纷纷跪在一侧。
男子许是被这道声音叫醒,这才松开了我,面上则恢复了冷漠的神情,“都平身吧。”
碧珠上前扶起了我,我默默站着,忍受着膝盖的疼痛。
我心中是极其不愿见到此人的。
若不是他,方大哥也不会突然离开,我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加上方才这番举动,更加深了我心中的不喜。
男子又看向了我,神色稍缓,“你不要怕,朕今日前来,是来给你看病的。”
他为何要给我看病?看什么病?
一时,我又平生了诸多疑惑。
“方盛外出为朕做事,朕自然要厚待你几分。宫中的太医医术还不错,正好可以看看你的哑疾和脸上的疤痕。”
他提起了方大哥,我心中又气了几分。
但他要给我看病,真的是因为此吗?方大哥的面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又或者,我是不是可以猜测,方大哥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他才会对我如此?
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利,直接被请回了房间。
随即,房中来了个身着朝服、白发苍苍的面善老者。
只见他恭敬地对那男子行了礼,便走到了我的跟前。
随后半柱香的时间里,我配合着太医的检查。
太医把过了脉,又察看了一番我脸上的疤痕和舌苔,这才起身,“皇上,微臣要看看这姑娘身上的疤痕,皇上可要回避一下?”
这个人,从诊脉开始就一直盯着。
见他一副不走的样子,我不由瞪了他一眼。
最终,那男子终是出了房门。
“太医,我们姑娘身上的伤都一样,您看看手臂上的就是了。”
碧珠轻声一语,让我松了口气。
于是,太医看了我手臂上的鞭伤,然后又继续把着脉。
太医面上的神情很微妙,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这个眼神,让我也好奇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这才起身。
我理好衣裳跟着上前,想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门外男子打量了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如何?”
“回禀皇上,这位姑娘脸上的疤痕应该是被利器所伤,想要恢复恐怕要些时日。另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虚弱了些,需要开些补药加以调理。至于哑疾,微臣医术不精,并未发现病症。”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该开什么药就开吧。”
我看着那位老者离去。这番诊断,并非不能接受。
男子转过身,“你且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自己的病,朕有空会来看你的。”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病,我也不想他来看我。
未等我反应,那男子就已离去,似是着急什么。
……
第二日,我果真在早饭后得到了一碗瞧着黑漆漆的汤药。
“太医说了,姑娘身子弱,需要好好调理,姑娘就将这药喝了吧。”
碧珠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了跟前。
我感念碧珠对我的照顾,在她注视的目光下,终是喝下了那碗药。
不就是喝药吗?我可不怕苦。
碧珠面上一笑,忙拿来了茶水和蜜饯,“姑娘喝杯茶漱漱口,再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我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喝茶,也不想吃蜜饯。
碧珠继续道:“哦,太医还拿了雪凝膏来,这药膏对恢复伤痕极为有效,奴婢为姑娘涂上吧。”
闻言,我这才摇了摇头,忙接过那药膏,意思是自己来。
“姑娘莫要折煞奴婢了,姑娘事事亲力亲为,皇上知道了,定会责罚奴婢照顾不周的。姑娘身子本就虚弱,就让奴婢侍候姑娘吧。”
碧珠又下了跪,还搬出了那个人,我已无力反驳,只得任她去了。
药膏涂在身上,清清凉凉的。完毕之后,我又去了庭院中。
只是这一次,没坐多久,便被碧珠叫回房间休息了……
之后,碧珠是半点事情都不让我动手了。那动辄下跪的举动和恭顺的神情叫我心烦。
我成了个彻底的闲人。我愈发得闲,心中就愈发埋怨起那人。
三日之后的晚间,那男子带着太医又来了。
看着他,我就生气。
“药呢?”
男子打量了我一眼,沉言一语。
碧珠忙上前,“皇上,药来了。”
说着,碧珠走到了我跟前,“姑娘,该喝药了。”
换做平日,我早就一饮而下。不过此刻,我却极不情愿。
最终,在那道目光之下,我还是端起了药碗,不忘瞪了他一眼。
却不曾想,一个手滑未端稳,那药碗便被打翻在地。
一时,我心中慌乱,忙跪地在侧,看着地上的碎裂的玉片,不由有些心疼。
“日后见朕,你不必行礼,”男子眉头微蹙,示意我起身,“再去端一碗来。”
我不知他为什么不让我行礼,是因为我是病人?
我恭敬地站在一侧,这一次,我稳稳拿起那碗药便一饮而尽,随即放下了药碗。
“太医,你再给她看看。”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那男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