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的那一晚,我一夜未眠。
我为自己的自得内疚,同时,我伏案长书,给令夏去了一封很长的信。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国家,还存在许多阴暗之处,还需要诸多治理。
我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个国家没有贫瘠、劫匪、杀戮、恶言,才能让每个子民都安享乐居?
我要尽我一切所能。这是我的承诺。
经此一事,我的心沉静下来。
道旁喧嚣如风声过耳,马车缓缓驶过小道、村庄、城镇、人群,一路顺遂。
一日午后,马车缓缓驶过那道熟悉的城门,我的心这才有了起伏。
祁延城,一年未见,仍旧车马如簇,喧嚣又朴实。
一切是那样熟悉,一切又是那样陌生。
我默默走着,带着那女子进了一处茶楼。
劳途一场,总该歇歇脚。
茶楼中,仍旧可听喧哗之声,那女子规规矩矩地坐着,目光却不时四处打量,恍然很是好奇的样子。
我默默喝着茶,目光在那街市的一角。
就是在那里,曾有过惊鸿一瞥。
行人四去,我的心中一阵恍惚。回看那女子,只小心翼翼地喝着茶。
我再次品了口,这茶着实有些滋味,清香扑鼻,一如窗外盛开的春景。
“这是小店的新品,名唤‘同心茶’,以梨花和梧桐叶配制而成。见公子与姑娘着实般配,恍若神仙眷侣,特以此茶相赠。”
当小二如此回答的时候,我的心中一顿,瞧着那女子险些失手的表情,又不由觉得好笑。
不就是一句闲言,也值得她这般紧张?
我笑了笑,随即起了身。
街市上,见她有意与我保持着距离,我不由看了她一眼。待她跟上,我这才继续走着。
她的心中,必然已经有所猜想。可我就是想带她去看看那故日之景。
穿过喧哗的街市,入眼是一片雪白的花蕊。朵朵清丽,芳香自溢。
踩着琼玉般的花瓣,我默默走着,心中已然思绪纷飞。
每一处,年年都是一般的光景,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就如那年初见,梨花满天。
在那梨树之下,我还记得那青衣剑影,晃眼之间,入眼是一道弱柳扶风的身影。
她的目光柔和,光影照身,一如梨花白。
记忆重合,我恍了恍神。
明明该难过的是我,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平静的面庞下在难过呢?
冰清,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的。
我埋下了心中思绪,淡然开了口。她回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
去祁延山的路上,每一步,都似落在了我的心上。
过往的记忆一一浮现,似乎愈加清晰,直到那略显老旧的门前。
凌风阁,我站在这匾额之前,心中恍惚。
伫立良久,我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才有勇气踏入那道门。
其内安排了专人打扫,是以我们进入的时候,院内一片整洁。
一切如故。庭院花繁满园,莲花池鱼群灌入。
此情此景,叫我的心中欣慰了些。
不由自主地,我看向了身旁之人。她的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觉得这里熟悉吗?”
我不由问出了口,她没有回答。
我在奢求她什么呢?期望她能从这副景象中看出什么吗?
想到此,我的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包裹。
未过多久,我便放了那女子离去。
回到凌风阁的第一晚,夜郎风清,依稀星子闪烁。
来到凌风阁的第一个清晨,玉露风啸,氤氲满庭花香。
阳光未起,我在凌风阁四处漫步。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瓦,都是一般模样。我心念着故人,却寻不到故人之影。
茫然之际,我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到来,让我心中欣慰。
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一直点着头。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迷了心,想要上前拥抱她,可这四处的寂然,让我没有办法不去想那过去的故事……
一连几日,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在练武场、在庭院、在荷花池旁,发着呆。
我任那女子自由活动,直到一次晚膳。
“这是?”
我看着面前的几道有失卖相的菜肴,疑惑问出了口。
“这是冰清姑娘做的。皇上,您尝尝?”
那一刻,我没有想到,她竟还愿意为我洗手做羹汤。
她终是关心我的,可是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三日后,我送给了她一柄我亲手雕刻的木剑。
送出手的一刻,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看着她眼中的犹豫,或许,这又勾起她什么回忆了。
“你若不喜,便算了。”
我这般开了口,心中也不过叹了口气。她却一手接过,为我舞起了剑。
那柔弱的身姿下,一招一式,是那么地相像,又是那么地不像。
她已拿不稳那剑,她已舞不出当年的影子,我默默看着,心中平静,直到她颤巍着手,收起了剑,立在风中,向我恭敬一礼。
那一礼下,我恍然听见她口中唤着“师父”二字。
那一刻,我在这凌风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彻底地乱了。
那日之后,我的心被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包裹,那叫我痛苦。
这心莫名难受,而且说不上缘由……
午后静谧的闲光中,我随着侍从步入了一片竹林深处。
最终,在一屋舍前,我如愿见到了一位精神矍铄老者,“大师安好。”
老者回神,忙起身向我一礼,“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大师不必多礼,此来……”我走上了前,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棋盘,“想与大师手谈一局。”
老者眼中一顿,随即示意我落座,“正好日前留得一残局未下完,公子可愿与老夫下完此局?”
我点了点头,观察了一番棋局,随手落下一子。
老者闻声,并未多言,目光注视着棋盘,亦是落下一子。
阳光灼灼,风过无声。
“公子心不在此。这局棋,怕是难分胜负了。”
当童子续上第二杯茶,我便听到了这番话语。
我信手又落下一子,“哦,不知大师可否猜出我此来所为何事?”
老者捋了捋胡须,再次落子,“听山中人说,公子今年带了位姑娘上山?”
我点了点头,“是。”
“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公子带上山呢?”
闻言,我笑了笑,“那个女子,大师也识得的。”
老者停手,眼中思索,“老夫并不识得多少公子身边之人,只那平南侯府的洛三小姐,可她当年已……”
“大师,这世间,真的有两个容貌一样的人吗?”
未等听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老者眼中一亮,似是明白了什么,“世间之事,林林总总。这个问题,公子心中难道就没有答案吗?”
“说来惭愧,”我收起了棋子,苦笑了一声,“此来确实心中有惑,想请教大师一二。”
老者看了我一眼,“公子请讲。”
我整理了番思绪,缓缓回道:“我还是先与大师说说那女子吧,她与故去之人有着一般无二的模样,可也只限于此。据我调查所知,她遭了一番难,可能天生就说不了话,还……”
“还怎么?”老者追问道。
“还失了忆,忘记了过去。”
我心中一顿,“大师,究竟要怎样才能让那女子忆起自己的过去呢?”
老者疑惑道:“过去既是痛苦,忘了也好。公子为何要让那女子忆起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起身看向了窗外,“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她真正忆起,这一切的苦恼和困惑都才能得以化解。这些天,我看着她对凌风阁陌生好奇的样子,心中思绪不断。
“可我又害怕,那会勾起她的什么痛苦回忆,会让她深陷其中,害怕那结果并非我所想,我更怕自己对那女子无止境的关心。我的心中纠结两难,时而痛苦不已。大师,我该怎么做呢?”
这一次,老者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情到深处,便生痴;心历绝境,便存结。公子年年至此缅怀故人,已是用情至深,为情所累。公子乃九五之尊,将她视作什么人,她就是什么人。
“不过老夫要提醒公子的是,或许没有记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没有记忆的人?
恍然之中,我忆起了那段我失忆的日子,那种茫然的感觉,我知道的。
我的心被这一语搅弄得五味杂陈,“大师妙言,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