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金黄,还留着夏日的热火。
那女子的情绪还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揣测。
这是我经过多日观察得出的结论。
有时候,我刚觉得她对我好了那么一些,我觉察不到她身上的那丝怒气了,可下一刻,就又完全两样了。
一次,我见她站着无聊,便让她打扫一番地面。
当日下午我路过那处时,只觉路面分外光滑。若非我武功好,只怕要出一番丑。
一次,我让她去端杯茶来。
她磨蹭了半刻才递到我的面前,半刻之后,我端起茶杯,发现里面还热气翻涌。
若非我一心看奏折,只怕嘴里要多出个泡。
一次,我又去了荷花池旁钓鱼,眼看有条鱼快咬钩,便被她出声吓跑。
偏生每一次,她都一副无辜模样。
这女子完全有两副面孔。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真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对此,我严重怀疑她已经知晓我去过她的房间。
因为有一天后,她的门窗总是关得很紧。
还有一次,她眼中含怒地盯着那殿中的香炉看了许久,恍然是发现了什么似的。
可我没有证据。
尽管那日之后我又安排了番碧珠为她打扫房间的场景让她撞见,而且每晚我都再三仔细不留下任何踪迹。
心中的一丝尴尬与疑虑让我对这女子变得格外宽容。
当她第一次弄碎我的发冠之时,我还没觉得什么。
她日日反着戴,那簪子不被她扳坏才怪。
当她又不小心弄坏我的一方砚台时,我也觉得没什么。
那砚台我用了多年,早就想换一个了。
可随后几日,我便发现了这女子惊人的破坏力。
先是我的茶杯,继而是字画,古玩,凡是经她手的,没有一样不是缺了一角。
茶杯等物件倒没什么,可我心疼那些字画古玩,那可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我看出她有故意撒气的成分,那破碎的一角恍然在向我展示什么。
我忍了,为了我的面子。
每一次,我都叫常公公换上新的来。
我是一国之君,这些物件还是用得起的。
……
自我吩咐朝臣非要事不得到飞霜殿后,我的日子清静了不少。
此后,日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官员到来。
他们上报的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启禀皇上,北方有群悍匪四处流窜,惹得民心慌慌,还请皇上下旨追拿。”
“启禀皇上,西南突发蝗灾,当地百姓秋收无望,还请皇上下旨赈灾。”
“启禀皇上,岭南两个地方豪强争胜,肆意哄抬物价,还请皇上裁决。”……
每次他们到来,我都一个头两个大。
反观那女子,则是一副欲要离去的模样,神色中似乎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
是以,我将她留了下来,以一种坚定的眼神。
她开不了口,我自不用担心她会告诉他人;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自不用担心她会与旁人接触。
我就是要让她看看我每日有多辛苦忙碌,要她为自己的所做自责。
不过我渐渐发现,我每次刚想开口大骂那些官员时,便会注意到身后的那道低着头的身影。
我着实不愿给她一个我易怒的形象,这对改变她对我的印象没什么好处。
我带着一种压抑的心情听他们的叙述,继而给出答复。
他们领命退去之后,我仍旧很是沉闷。
每当这时,我都会留意那道不敢乱动又想要动的身影。
我觉得让她在身边,感觉也不错。
至少我没那么生气了。
……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当我沉静下心来做事时,那女子便也本分乖巧,不打扰我分毫。
而当我有意装模作样想要捉弄她时,那女子便也情绪易变,事故频生。
我不懂她是如何辨别我是不是真的在认真做事。
但每一次,她的举止都莫名契合这个规律,恍然知晓我心中所想一般。
可我就是喜欢捉弄她,我讨厌她那副恭顺的样子。
一日得闲,我命宫人取来了一幅我新得的画作。
她的画我已见过,我就让她看看我的。
我让她在身边研磨,让她可以看见我作画的全过程。
我提起了笔,点了墨,寥寥几笔落在纸上,便勾勒出了轮廓。
这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恍然很是惊奇。
我喜欢她这副惊叹的模样。
万里江山了然于胸,不需细看,我便画出了一番意境。
我刚心生了几分得意,这女子便不出意料地打碎了我的砚台。
我定了定心,看向了那尴尬得不知所措的女子。
每次,她都会求饶般看着我,恍然在说自己并非有意。
她的粗心大意,我完全感受到了。
我能计较她什么呢?我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因着一方砚台就治一个弱女子的罪吧?
想到这是她打碎的第三块,我深吸了口气,这才开口。
我只怪自己在她第一次失手时没有发火。
若是我当是动了怒,她对我的这些物件应该会温柔些吧?
“觉得朕画得怎么样?”
我沉下心画好了一幅自认为还不错的江山图,不由问出了口。
我注意着那女子的反应,只见她看了看身后,恍然以为我问的另有其人。
随即,那女子发现并无他人,仍旧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她什么评价也不愿给,一个表情也没有。
一丝落寞涌上心头,我随即起身,离开了此处。
带着这丝落寞心情,我要她坐下陪我吃顿饭。
我已遵从她的意愿多日未让她陪我吃饭了。
今日,我就是要她坐下,谁叫她方才半点反应都没有。
那女子坐下了,迟迟不动。
我看出了她的顾虑,她不想取下那面纱。
她那完好的面容,我已在夜里见过;她平日戴着面纱,恍然对我而言并不能遮拦什么。
我心知那结果,我并不想她一直以面纱示人,我已给了她时间。
缓了缓情绪,我淡然说道:“将面纱取下。日后,你也没必要再戴着。”
我没想到,那面纱被取下的一刻,我看着那副容颜,心中骤然停止了跳动。
此刻,在日光之下,我清晰见到了那副面容。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那姣好的容颜之下似乎没有岁月的痕迹,那两道伤疤已了无踪影。
一模一样,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一时,这一切的真实叫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我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有情绪起伏,可就在那一刻,我恍然失了神。
青辞,我在心底念着你的名字。
这一次,我忍下了自己的情绪。
可就在下一刻,我看着那女子匆忙吃饭的场景,那夹菜的举止,只觉愈加像了。
怎么办?我突然有些后悔,叫她取下那面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