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川这番说辞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强词夺理，谁还听说过和亲与借粮二选一的？这明明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件事儿，却偏偏被他说成了一件事，还是个有一没二有二没一的难题。
但谁让账本在墨清川手里呢？就算梁帝要去看，也得从财务司手里接过来不是？顾子衿就更无奈了，她自然也知道墨清川这话毫无道理，但偏偏找不到话来反驳。
但梁帝就真没法子了吗？那倒不见得，毕竟是皇帝，手段多了去了。
果然，听了墨清川这番说辞，梁帝先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道：“既然如此，便让洛相与顾丞相商量吧，看具体给多少粮食，再用多少粮食换银子办婚事，反正一个是为了黎国的百姓，一个是为了黎国的仪派，既然国库拿不出那么多来，就二者权衡着办吧。”
墨清川愣了愣，还没缓过神儿来，还能这样的？他努力地把这两件原本不相干的事搅和在一起，结果梁帝顺水推舟，这两件事这下子倒真成息息相关的了，不再是二选一，而是一均为二，果然梁帝技高一筹！
墨清川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洛相这时终于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实在年迈，恐怕难当此重任啊！”洛老慢悠悠地起身，说了这么一句。
梁帝回道：“洛相劳苦功高，此番本不该劳烦洛老的，但奈何如今大梁可用之人着实不多，还请洛老再勉力坚持一段时日，待明年春闱，朕定为洛老寻来可堪重用的帮手，洛老也好功成身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洛老自然不好再推辞，这桩差事他必是要应下了，正要开口，忽听对面的许相，也就是原来的吏司司长，这时忽然出声道：“陛下，臣听闻当日黎国的顾丞相与洛相初步商谈之时，洛相身子不适，倒是洛家的孙子辈洛九天替洛老去的，依臣之见，此番不若让洛少爷与洛相一同处理，必定事半功倍。”
“不可，洛九天虽为官宦子弟，却从未入过一日国学院，就算是荫庇入仕也不合规矩，还请陛下三思啊！”
说这话的，是御史院的副院正，一个一向在乎规章律令的人，自然不会同意如此轻率的举动。
许相却反问道：“那当日的墨大人，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却一步登天封为朝廷一品，身任要职，这又该怎么算？”
副院正连忙道：“当日是财务司一片大乱，墨大人操持有功，又有副司丞作保，这怎可混为一谈？”
这边许相还欲再说，墨清川忽然向前一步，先是对二人拱了拱手，然后才道：“二人大人所言皆有理，院正大人为国之法度，内相大人为国之政务，都乃大梁的肱骨之臣。
我本为一介书生，不堪大用，幸得陛下赏识，这才能为出入朝廷为官，此事说到底，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墨清川果然是不一般，三言两语就将他们二人都奉承了一遍，临了还捧了梁帝的威严。
可不是，毕竟梁帝才是大梁最高权位的那人。梁帝听了他的话，心里自然也挺舒服，便顺势接话道：“好了，此事就依洛相所言，你们也别再争了，九天也是朕看着长大人，朕信他。”
终于，事已至此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墨清川却还在那想着萧琮这婚事，整个人都是焦头烂额的，他这边还想说什么，却听梁帝已经说了退朝，众大臣连忙拱手告退，然后就三三两两地出来了。
墨清川头疼，他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看洛九天那边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了……
奉天阁。
洛九天与赫连欢二人来到了奉天阁，却得知黎国使团竟然也被叫去宣政殿议事了，二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梁帝叫黎国人去做什么，没得办法，他们便坐在奉天阁二楼的一间包厢，找了个极好的位置，一眼便能看到进出奉天阁的人。
二人在这坐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奉天阁门口看到了顾子衿一行人。洛九天率先站了起来，朝他们走去。
顾子衿哪里料到洛九天会专门在这儿堵他？正准备回后院，却突然面前一黑，抬头看去，顿时脸色也黑了黑。“洛九天，你怎么在这儿？”
顾子衿蹙眉道，心中不由得升了几分警惕。再一回头，发现了他旁边还站着一女子，正是赫连欢。“本少可恭候多时了，顾丞相，我们那晚说的话，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顾子衿顿时冷了脸，问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洛九天笑着凑近她，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众人都听个一清二楚：“无妨，本少今晚接着跟你聊聊。”
赫连欢疑惑瞧着他，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戏良家妇女一般，这是要闹哪样？这不是赫连欢一个人的疑惑，而是所有黎国使团的疑惑。
顾子衿终于忍不了了，一把将洛九天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内院。洛九天也不恼，只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顾丞相，你这粮到底还借不借了？”
顾子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方才明明好好在跟他谈，但他却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她不搭理他又瞎正经起来。
又想起梁帝也说了这事儿让他参与，顾子衿终于还是没脾气，她叹了口气，道：“洛少爷随我来吧。”
抬头又看到了赫连欢，便又加了一句：“这位姑娘也一同前往吧。”
赫连欢一头雾水地跟着二人走了进去，然后一头雾水地看着洛九天直愣愣地盯着顾子衿看，只一个劲儿笑，就是不说话。
顾子衿被他盯得心里发憷，十分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从容道：“好了，洛少爷想说什么就说吧，这粮食你们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借！当然得借呀！”洛九天掷地有声地说道。
顾子衿连忙趁热打铁，说道：“那行，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便把合约写了吧，来人……”
“哎哎哎，且慢且慢，这事儿毕竟是个大事，急不来急不来。”洛九天如此道。
而后不等顾子衿发火，他继续道：“是这样，听说黎国的泽兰公主要嫁给宸王，可有此事啊？”
“确有此事。你们大梁皇帝说了，借粮与婚事一起操办。”顾子衿回道。
洛九天纳闷，啥叫一起操办？好在顾子衿立刻便将朝上之事与他说了，洛九天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与赫连欢商量了，想着若黎国同意退了婚事，他们便尽量多借些粮食，没曾想，梁帝对这婚事倒当真在乎，给整了这么一出。
“你说……什么？”洛九天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般。顾子衿便沉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洛九天才终于死心了。
长叹了口气，而后看着赫连欢，一摊手，表示自己实在没办法。赫连欢头疼，无比地头疼。
顾子衿打量着赫连欢，试探着问道：“这是……荣归郡主？”
赫连欢一手托着头，沉闷地“嗯”了一声。
顾子衿思忖片刻，望着赫连欢，问道：“你跟宸王是不是……嗯……关系匪浅？”
赫连欢诧异了，她抬头望着顾子衿道：“没想到顾丞相对八卦这么感兴趣，这一向都是些闺房女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难道丞相也……”
“啊！不是，我……我随口一问。”顾子衿连忙掩饰，顿时无比尴尬。
“哦……”赫连欢也没再说什么，到最后，她终于坐不下去了，便起身告辞，面露失望之色。
待赫连欢一走，洛九天这厮就坐不住了，他双手盘着，趴在桌子上，很是认真地盯着顾子衿看，还一边说道：“啧啧，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么一捯饬倒真看不出来了。
哦！你特意穿了立领的内衫啊！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你没有喉结吗？其实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你够了，没什么事就滚。”顾子衿一甩衣袖站了起来，十分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有事有事，怎么可能没事呢？”洛九天这边又正经起来，开始大谈特谈大梁近些时日的粮食收成。
顾子衿只好重新坐下，没想到这人看着很不着调，没想到暗中下了一番功夫的，把黎国雪灾的覆盖之地、受困百姓数目什么的都算清了，她这才注意到，洛九天此番可不是空手而来的，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张，上面清晰明了地写了黎国的情况。
她随意瞥了几眼，心中顿时一惊。据她所知，洛九天根本没有离开过大梁，却对黎国的情况知道得如此细致周到，她身在黎国国都，许多地方上的事连她都不是很清楚，但眼前这个洛九天对这些事却是一清二楚，毫不含糊。
这只能说明，洛九天所掌握的情报网，势力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洛九天一番侃侃而谈，终于说到了最关键之处：“顾丞相，我们也不啰嗦，大梁能给你们的就是这么多，足够你们所需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咱谁都别想着占谁便宜，如何？”
顾子衿终于沉默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洛九天竟这般厉害，她得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对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放到行兵打仗上管用，用来两国和谈也一样奏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