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击太大,楚清漪的脑袋震的发疼,她不敢错过千机子眸中的一点情绪,紧紧地看着他,轻声道,“外公。”
千机子但笑不语。
楚清漪忽绝通体冰凉,冷得她四肢僵硬。
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楚清漪的手无处安放,她有些不知所措。
脑袋很疼很疼。
但越疼,她竟然越清醒。
可真相,那么可怕。
“……师父,是不是从你进思徒壁救人,棋局就已经开始了。”
“是。”
“所以,你以死为局,引我入世?”
千机子心疼又无奈,“黛儿,你自小多智,棋、武、甲、谋四局皆通。
但你生性潇洒,固执难劝,更是不问大义之道。唯一的缺点是心软。
外公找不到第二个你做这棋盘的引。”
楚清漪泪水从眼角流下,眼前一片模糊,“因此,我不入局也无妨。
因为自棋盘开始,我就在局里了。”
千机子狠了狠心,肯定了她的回答,“是。”
千机子去思徒救人,虽有幸逃出,却被路馀风所杀。
黑袍和鬼面是华行的人,所以,千机子死,华行必定松懈。
再是魅家,思徒令追杀,消除华行最后一虑。
然华行不知,此时正是十年暗棋埋藏之始。
再楚家入局,楚清漪不可能不救,一切理所当然。
之中,北陌绝信任楚辞,也便信任楚清漪。
当楚清漪入局之时,便是十年暗棋开盘之日。
好一盘难棋啊!
怪不得,千机子明明还活着,却依旧放任楚家收养她。
然后才收她为徒。
都是棋子,所有人都是棋子。
楚清漪忽然笑了,笑的悲凉。
“师父,你知道吗,我刚刚……”她说话的声音都是哽咽的,楚清漪按着自己疼痛难忍的心口,一遍遍吞咽苦痛,“我刚刚猜出答案时竟然在想,幸好,幸好阿泪不在你的局里。
你是不是连我最后怎么想的都算好了?”
她边笑边流泪,把一壶茶水全扫在地上,然后跌跌撞撞地起身。
又因为身体麻木,直接摔在地上。
摔疼了才发现,千机子并没有坐在她的对面,也没有被摔碎的茶水。
有的只是躺在她手边的那一本书,书的最后刻着两个字——风弈。
最后一页的字迹已经变淡,像那些留在岁月里的谎言。
一个又一个谎言。
她辨不清真假,只觉一生像个笑话。
谁在说真话?
她哭着笑,笑着哭,以为早就停止的心跳,此刻像是着了魔般跳动着。
它不甘,愤怒,遗憾。
于是,奋力冲撞,想要离开身体,疼得似有千疮百孔在向她叫嚣。
楚清漪手臂失去支撑的力气,手肘一曲,趴倒在地上。
曾经回忆不见欢喜,只有苦涩的疼。
“是谁欠谁。”
……
“小姐,小姐。”
楚清漪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淡蓝色的床围,推远梦中那片雪白。
原来她不在红梅谷,在彼岸谷。
泪水沾着发丝,粘腻在脸颊,眼角干涩发疼,胸口闷然。
似真似假的梦,泪水打湿玉枕。
她僵硬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酿儿拿着浸过热水的方巾,敷在楚清漪双眸之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楚清漪的手指轻轻颤抖着。
酿儿将唇咬破,铁锈味传满口腔,心口的苦涩才被按下。
她故作无事,却不知道声音颤抖,“小姐自半年前回了一趟红梅谷,就总是做噩梦,还说梦话。”
说完,察觉自己声音颤抖,酿儿沉默了。
楚清漪也沉默。
阳光洒落的房间,暖意吝啬,照不到窗榻边。
酿儿妥协,卸下伪装。
她靠着楚清漪的床榻,任由满身悲凉发泄。
酿儿自小跟着楚清漪,跟着她走过无数次揪心的场面。
她们两个,谁都不愿意让谁担心。
再担忧都自己吞下。
可酿儿发现自己装不下去了,楚清漪的一次次命悬一线,一次次无可奈何,一次次难过。
酿儿都只能看着。
担心的要命,却怕自己感伤的情绪压垮楚清漪,于是不敢暴露丝毫。
楚清漪每晚都难眠,酿儿就在暗处看着,陪着。
楚清漪无意识的以泪洗面,酿儿总是会备好温热的方巾。
可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们曾经无话不说,现在为了保护她,小姐有了秘密。
酿儿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得要命。
可天亮时,她又乖巧的站在一旁,不敢暴露情绪。
酿儿双手掩面,又将头埋在双腿间,压抑的哽咽。
楚清漪拿下眸间的方巾,无奈扯唇,“酿儿。”
酿儿未答。
“酿儿,我说梦话了吗?”
酿儿好久才说,“……嗯。”
“说什么了?”
“是谁欠谁。”
楚清漪闭了闭眼睛,“酿儿,不管是谁欠谁,我的路都不会再改变了。”
酿儿转身,红着眼看她,“那小姐会丢下我吗?”
楚清漪坐起来,笑着安慰,“我赶你走,你会走吗?”
“不会。”
“那就不赶了。”
酿儿:“……说话算数。”
“嗯,算数。”
酿儿笑了,她将楚清漪扶下床,然后在铜镜前给她挽发。
铜镜里的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楚清漪失神,其实若不是她要寻找答案,就不会知道谎言。
但又必须知道后,才能解局。
过往回不去,追究谁,都没用了。
她一路北上,好不容易将沉重放下,如今再拾起,只会更沉重。
谁欠谁,太模糊了。
救赎、快乐、痛苦本就相伴,她没办法择出毫无杂质的一面,去怨,去愧。
到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师父,我原谅所有人,也原谅自己。
但这局棋,我不想按你的走了。
这是最后一次梦到你了,你也原谅黛儿吧!
“小姐,你昨日说要去和王大婶学做饼,还去吗?”
“去。”
“那我陪你。”
楚清漪笑了笑,“你是馋了吧!”
“是啊,馋了。”
“那就带你去。”
楚清漪想,深渊里,无人渡她,她得渡自己。
……
一个夜晚,楚清漪将做好的肉饼和芙蓉糕放进了魅离泪的房间。
然后带着酿儿离开。
她不知道,魅离泪其实没有睡着。
他下床,坐在桌子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
但他没哭,只静静地坐着。
翌日,魅离泪走海路,前往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