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见没人反驳,说书先生摇了摇头,“依我之见,北国帝后之间的感情才算难得啊!
楚皇后受尽刁难和委屈,藏匿隐忍只为当今圣上铲除奸佞,苦尽甘来,明明可荣宠六宫,却甘愿北上重建思徒。
圣上呢,亲赐皇后正一品官员,寻遍天下稀有材质拧成清漪鞭,并许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之诺。
如此殊荣,连开国军师千机子都没有。这情感,谁不唏嘘!”
楼下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事,比之前更加激动。
荆南宫再次看楚清漪,她依旧面不改色。
楼下说的人好似不是她一般。
事不关己才高高挂起,可这人,关己都不愿意有多余情绪。
但又不是不能理解,外界足够热闹,她心里的烦躁才能被压下去,不至于有独处的心慌。
因为爱看热闹,阴差阳错之下,他看的热闹,大多数来自楚清漪这个人。
他见过她脆弱不堪,见过她孤立无援,见过她满怀算计;
见过她又狠又疯,见过她成竹在胸,自然,也见了她意气风发,潇洒自信。
借着魅离泪和北上,又有幸见她满眼宠溺,言语温柔。
他游历天下,自诩多识,却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过一个人这么多情绪。
原本只是戏谑谢容沉的话,可相处几日,荆南宫觉得自己愈发危险。
这么多面的楚清漪,依旧阻止不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悲情。
啧,竟然对一个女人产生怜爱,这可不是看戏者该有的情感。
他觉得,茶就是难喝,还是酒让人痛快。
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楚清漪依旧专注地在听。
靠着窗的位置,一书生模样的男子直接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于是,吸引了众人视线。
只听他恨恨地拍了拍桌子,“全是放屁。”
于是,引来众人不满。
“粗俗”
“你这人,不愿听便不听,何必骂人。”
“你又是哪家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会纸上谈兵的穷书生,又懂什么!”
众人抬手指责,好似这书生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恶人。
只见书生站了起来,声音激昂,胸腔起伏,可见被气的不轻,“千机子是什么人,魅无衡是什么人,楚辞是什么人?
他们一个个都是忠君爱国,大义藏于胸中的清廉者。
他们养大的皇后怎么可能是沉迷情爱的人。”
说着,还怕后面的人听不到,他踉跄着踩上桌子,继续道,“别忘了,封后大典之前,最先入世的是白衣,是劫恶富济善贫的白衣。
哪怕现在皇后娘娘一路北上,她也是为救济百姓,皇上亲封一品,也是因为皇后娘娘有功。
家国大义,怎到尔等口中就变成了儿女情长。”
多么义愤填膺啊!
听着别人的评价,楚清漪失笑。
她想,她可以去城主府了。
荆南宫慢慢放下手中的茶,在这一瞬间了然。
楚清漪是悲情,可她的悲情换来了理解。
说儿女情长的人,自是世间多数人,她不在乎。因为这条路,本就孤苦。
可但凡有一个人理解,她就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荆南宫忽然笑了,重新端起茶,“楚清漪,事先祝你顺利。”
能和谢容沉打交道的人,几个是笨的呢!
楚清漪笑笑,端起茶回敬他,“多谢。”
……
漫城城主府。
楚清漪带着酿儿前来,龙伯承也已经在门口迎接。
见她到来,龙伯承等人连忙上前。
没等他们跪拜,楚清漪和酿儿已经将人扶起来。
“不必多礼。”
龙伯承点头,抬手,“皇后娘娘请。”
重逢难免想起初遇,那时的楚清漪性子张扬,偶尔一句玩笑话,冲淡所有疏离。
如今的楚清漪,哪怕她有心玩笑,却很少人承受得住,毕竟她身处高位。
他们见面不谈政事,不问过往,只有默契的沉默。
楼忆的墓碑已经牵出黑暗,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人眼中。
楚清漪踏入龙家祠堂,诚心拜祭。
楼忆,一个忆字,值得多少人回忆半生呢!
把香烛插上,楚清漪抬头看向楼忆的牌位。
上面的三个字——龙仲幽。
他是家人的龙仲幽,却是北国的楼忆。
“我不会让世人忘记他。”
她的话在寂静的祠堂响起,那般有力。
可世人本就多忘,这句简单的话其实很难很难。
又想,只要不被遗忘,仲幽就永远活着,龙伯承比任何人都甘愿这是真的。
不过,龙伯承很清楚,仲幽和父亲一样,他们只求北国安宁。
出了祠堂,楚清漪看向龙伯承,“我能见见龙夫人吗?”
“自然。”
城主府后院有一佛堂,自楼忆死后,龙夫人便久居佛堂,吃斋念佛。
远远望去,龙夫人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嘴里喃喃着佛经。
好多次,楚清漪都觉得,龙家,很像另一个楚家。
却又比楚家幸运一点。
楚清漪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龙伯承侧眸,眸间不解。
“不去了,夫人见我,难免心伤。”楚清漪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烦请城主代我向夫人说句抱歉。”
毕竟,楼忆替白衣而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龙伯承不觉得楚清漪欠他们,路是仲幽选的,连她都被瞒着。
她有什么错呢!
龙伯承:“母亲曾说,幽儿能护着的人,便是世上最好的。
娘娘不欠我们。”
楚清漪但笑不语,依旧没有上前。
离开城主府时,天色暗沉下来,天空飘起大雪。
没过多久,大地已经染上一层白。
龙伯承仰看飘雪,不由感慨,“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楚清漪笑笑,抬手去触碰,“民间说,初雪可以许愿。”
“总归许了愿也不会失去什么,娘娘可以一试。”
楚清漪轻轻放下手,眸间似潋滟了一汪清泉,缱绻温柔。
她红唇轻启,声音虔诚。
“那便许……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
龙伯承笑了一下,应和。
酿儿给楚清漪撑上伞,龙伯承拜别后,她们踏入了雪中。
龙伯承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未动。
听说楚皇后南下,只穿红色,从未变过。
可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踏入雪中,藏匿于天地之间。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