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里瑾容醒来,只见窗前隐隐约约透露着桃花树的影子,树影绰约却又不似当年芳华。只因渐渐入了夏,倒也枯败了许多。
她感觉浑身发疼,只略略动了动胳膊,便倒吸一口凉气。她仔细地撸上袖子去,看到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瞧不见里面究竟是何种模样。
室内静悄悄地,她突然也有些感慨。想不到兜兜转转,如今又到了这副境地。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回宫来,这一段时间来的勾心斗角,真真地让她身心俱疲。
正当瑾容出神之际,菡若已经推了门进来,手上端着净面的物什,看到瑾容默默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眼睛里也恍惚失了神,菡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道:“阿容怎得起来了也不唤一声,身子可还好些了?”
见到菡若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瑾容面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连忙去牵过菡若的手,关切着问道:“菡若,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阿容,多亏了北三皇子,后来他的人闯进了赵府,便把我也带了回来。如今你瞧,我们离开了那腌臜地方,今后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过一辈子的清闲日子。”菡若一边说着,泪水也顺着面颊留下来。
瑾容心里自然知晓菡若是在安慰自己,那日里赵之遇给自己下的毒无解,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但看到面前的菡若强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瑾容也没反驳她,权当做是个美好的慰藉罢了。
“菡若,如今我们也不能长久地待在这里,待到我伤好地差不多,我们还是回寺里去罢,到时候我剪了头发做尼姑去,再也不沾染这世界的纷扰。”
瑾容刚说完,两人便听到门口传来声响,却不见有任何人影。两人对视一眼,知晓那定然是祁隽在门口。
菡若紧紧地握住瑾容的手,说道:“阿容,我见那北三皇子对你也算真心诚意。他从宫里偷逃出来,又带着自己的暗军杀到赵府,如今对你也是极好的,不如你便忘了太子殿下,想想北三皇子如何?”
听到这话,瑾容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答。
曾经年少之时,遇到了让自己心动的人,却阴差阳错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如今她已经惧怕再度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但自己又确实欠缺了祁隽许多。
思虑许久,她只淡淡开口道:“菡若,你不必劝我,我欠北三皇子的,终究会还的,但我却不能为此就应允他,毕竟这不是爱,而是报恩,想必他也不会希望这样的。”
菡若也不再说话,当局者迷,或许只能等待局中人自己走出来。她只默默去将净面的物什拿出来,服侍瑾容梳妆。
瑾容一整天也没见到祁隽,直到夜里自己入睡后,祁隽才从门口进了屋来。
其实她并没有入睡,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醒来,只静静躺在床上装睡。祁隽走到床边,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默默地瞧着床上的人儿,眸子满满低沉了下去。
瑾容偷偷地眯着眼瞧他,却发现他脸色阴沉,让人看不懂他的心境。
仿佛是过了许久,祁隽才缓缓开口道:“阿容,我知道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但是明早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却又不忍心与你做些告别仪式,便只能采用这种方式与你讲一些最后的话。
我知道你最向往自由自在,没有纷争的桃源,我便也不会强行用报恩拴住你,我只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净土,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羡慕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想着,你那么好,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后来知晓你的身份,我便更加羡慕你了。
小时候,我曾经为了活着,与那些下人抢东西吃。那些肮脏的东西乱说我母亲的坏话,说我母亲与人有染。她那么好,受了那么多苦,但却因为婢女的身份,哪怕离开了人世也要承受流言蜚语。
我当时打了二皇子,就是他挑唆下人的,但被二皇子用匕首在眉间划了一道,还把我扔到了河里。因为有下人拦着,我总共就打了他一拳,却被父皇罚跪到雪地里,差一点就没命了。
阿容,但是你来到我的人生中,在这片冰冷中带来少见的温暖,我真的很感谢你。
但是,我却不能吝啬地,将你拴在我的身边。走出宫里,去到外面的世界去,自有你的一生无虞。
如今你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也不必天天瞧着我烦心。
只愿此生便不复相见,愿你朝朝暮暮无忧,年年岁岁安康。”
祁隽说了好些话,便起身要离开,夜里微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屋子里来,拂动他的衣角,却转瞬而逝,好似从来没来过一般。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甚至静谧地让瑾容感到难过。过了许久,她才发觉面颊上湿湿地,伸手抚上脸,却发现泪水已经不知何时悄然流下。
她勉强着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却全然不顾这些,径直走到书桌前,研了磨开始写起字来。
昏黄的烛光下,她的影子映在墙上,透露出些许消瘦与悲凉……
接下来几天里,果然没看到祁隽的身影,但院子里却不知为何多了个小姑娘,长得甚是可爱,眸子里全然透露着一股灵巧的劲头,这让原本气氛阴沉沉的院子多了些生机。
小姑娘只说叫涟漪,其他的一概不知。
见到菡若对涟漪态度还算不错,瑾容倒也没有多问。两人心照不宣地,也没有深究下去。
夏日渐渐来临,天气也越发炎热了起来,瑾容的身子也逐渐好转起来。说来也怪,当初赵之遇给下的毒却一直没有发作,日子也这么一天天地流淌着。
这天,三人还在小院子里搭了凉棚,涟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的,竟也学会了酿起酒来。
“说来也巧,阿容你瞧,这涟漪是不是与你很相像?菡若一边帮衬着涟漪,一边打量起她来。
瑾容在一旁安然坐着,听到菡若说这话,便也不禁仔细瞧了瞧涟漪。
这眉眼间,确实有些与她相像,也不知晓祁隽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小姑娘。
“许是缘分罢……”瑾容静静地瞧着涟漪,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容。
倒是涟漪却羞红了脸,笑着回应道:“涟漪长得才不像姑娘呢,姑娘这么好看,涟漪怎么能跟姑娘相比?”
“你手这么巧,她可比不得你。”菡若在一旁打趣道。
听到菡若打趣自己,瑾容倒也不恼,只淡淡笑着说道:“好呀你,如今有了新主子,却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新主子旧主子的,苏姑娘和菡若姑娘就知道打趣涟漪。”涟漪的面上已经轻轻染了红晕,果然是逗也不得。
三人便都哄笑了起来,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倒像是那些腌臜的事情,从来没有在她们身上发生过。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扣门声,门外人唤道:“苏姑娘!”
涟漪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定是孙夫人来了,不知道今日里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将手上的东西一摊,匆匆地便要开门去。
菡若接过涟漪忙着的东西来,看到瑾容还望着涟漪瞧,说道:“不过她爱吃这一点倒确实不像你,瞧你虽然不知为何毒已然解了,病也渐渐好了,精神却始终不济,若不是涟漪在这里,你也不肯多吃些东西。”
其实菡若知晓这其中原因,定与不离而别的祁隽相关,但又始终没有在瑾容面前再提起那名字,只是期盼着,这日子若能这么一天天安静地过去,便也是顶好的。
瑾容闻言,却只是暗暗低了低眸子,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这病根也不是一日两日里的,便随它去罢,生死福祸不过都过来了,如今平平淡淡地倒也挺好。”
两人沉默着坐了会儿,便见到涟漪手里提着东西又急匆匆地回来,瑾容便起身去迎,边说道:“你瞧你,这大夏日里的,怎得没请孙夫人进屋里来一做?”
涟漪将手里的食盒放于石桌上,接过菡若递来的水,说道:“我请了的,只是今日里孙夫人家来了客人,她赶着回去呢,只给我们送来了点心就走了,说是下次一定来坐坐。”
瑾容和菡若一起将那食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碟小点心。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糕点精致,但是味道却比宫里的要好上许多。
或许这才是用心做的美食,真正能够打动人心的味道。
瑾容手里拿了块点心,思虑半刻,对着吃得正欢的菡若说道:“孙夫人这段时日里也照顾我们许多,待明日里她得空,我们必定登门拜访。菡若,待会儿消了暑,你便去将从宫里带出来的镯子拿出来,如今也没有个其他像样的礼物可送,希望孙夫人看到能欢喜。”
“是,那镯子应是放在箱子里了,我待会去寻一寻。”菡若应答道。
吃完了点心,菡若便进了屋,将那箱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打开来看,里面正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一些能当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她拿到集市上给当买了,虽然当的钱不多,但养活她们三个人的日常花销倒是绰绰有余。
如今箱子里剩下的,便是一些还没当买的。菡若翻了翻,里面所剩不多,不过是一些首饰衣物。她看到箱子里露出一处翠色,正是那只要寻的镯子。
这只镯子,还是当年皇后娘娘赏的,及笄那天瑾容戴在自己手腕上,便这么带出了宫来。
菡若刚想合上箱子,却发现箱子下面还有些东西。她将衣服首饰拨开,最底下竟然藏着一封信。
她将那信拿出来读了读,眉头紧蹙,面容担忧,却又什么都没说,又将那信放了回去。
信上是瑾容的字迹,依稀带着些泪痕。
“偏情深缘浅,恨生不逢时,日日与君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