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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晚梨录 阿七拿着笔 6098 2024-11-12 18:26

  沈晚站在一个黑乎乎的大门前,门两侧立着的高大石像神情严肃又狰狞,手还握着兵器,俨然是守门鬼将的形象,这是亡者世界的大门。

  大门开,她不受控制地抬腿迈入,踏上了通往黄泉的路。

  是了,她死了,生祭了十寐咒,她的鬼王从此君临天下,她要走余下的路,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她散着头发,脸上无悲无喜,心也是。她慢慢走进平坦的路,周围飘着淡淡的绿色幽光,走久了,还能看见路上零零散散的鬼魂,这些都是与她一样的亡者。

  空灵的世界里,忘川河水无声流淌,布满红色无叶花的岸边,停靠着几艘小木船,船上分别都有一个身形枯槁的老者坐在船头,暗黄的斗笠戴着头上,看不清面容。

  沈晚走近,对面一艘小船上的老人就拿起划桨,熟门熟路地说:“上来吧。”

  沈晚呆了一会,看向来时的路,她在等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好等的了。

  老者没等到她下来,微微抬头,露出一只眼,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姑娘好魂魄啊,那就等人来接吧。”

  来接?她垂了眼眸,不,她不想。

  忘川西面是奈何桥,上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就去阎殿报到排队,等待投胎转世。

  沈晚摇头,三两步上了船,一坐下,老者也不劝,起身开始划船,她发着呆,对面传来老者慢悠悠的声音,沙哑至极,“姑娘,你脖子这口子好生厉害啊。”

  她抬眼,只见那带着斗笠的老人身形消瘦,满脸白花花的胡须,眼睛细细的,看不见瞳仁。老人说的,是她用百荒剑割下的伤口,因为是献祭,她灵魂上也被划开,此刻她脖子上的猩红色裂口触目惊心,而且这伤永远不会愈合,就算投胎转世,也会形成狰狞的胎记。

  “哦,我自己割的。”她声音平稳,回想到当时,眼眸沉了沉。

  “下这么重的手,姑娘你可真狠心啊,这灵魂损坏可是补不回来的。”

  补不回来的,岂止是灵魂······

  她低头,若是她还能流泪,此刻怕是止不住,她觉得浑身有些细密的疼痛。

  后悔吗?她问自己,不悔。从前拼命自证鬼后身份,以讨他欢心,得他垂怜,如今却无比痛恨这身份。

  一生为鬼后,便世世为鬼后,况且她的鬼王得到永生,鬼后自然就是他的掌中之物。刚才他说让她等人来接,她不觉得那人会来,就算会,她也不想跟着走。

  她想等的,是那封和离书。

  算是这路上的一点慰藉,如今看来,还是要走最后一步。

  “老人家,我这是往西去?”

  “是啊,”老人划动木浆,说:“辞去前世,往西轮回。”

  “西边是什么?”

  “忘川河上忘忧桥,三生爱恨做飘渺,孟婆盛上八泪汤,来世你我各相忘。姑娘,前尘往事随风,轮回才是正道,放下吧。”

  她已经一无所有,还放不下什么呢?

  老人像是能够听到她的心声,说道:“放下仇恨,放下不甘,放下恩怨。”

  她笑了,是啊,还有,她还有······

  “老人家,除了往西,还能去哪?”

  老人手上动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不往西,就只有东了。姑娘,古往今来,往东的魂,没有回来过,好好轮回去吧,别走岔路了,喝了孟婆汤,你就跟过往一刀两断,不用非得去东边。”

  沉默一会,她抬头说:“老人家,送我去东边吧,我不想轮回。”

  老人停下划动,静静看着她,她跟过去那些都是一样的神情,人死了,心死了,魂也死了,没有留恋,没有生念。他深深叹气,心中感慨,只好转了方向,应她往东去了。

  流淌不息的忘川里,摇摇晃晃的小船传来叹息式的小曲,“九幽湖下千尺深,不断前尘,恩怨沉沦,不往生轨,自断灵魂······”

  小船缓缓驶向东边,沈晚抬头,望着幽绿的高空,她没有等到和离书,也许生人烧给东西,是传不到这里的,也许他没有烧,罢了,她不要了。

  她对那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胸口中间在发光,白色的灵光流转她周身,河水起了些波澜,但不影响行驶。

  停靠岸边,她抱着一个小小的青铜炉,向老者鞠躬道谢,然后上了岸。看她头也不回地走去,老人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慢慢往回划。

  这样高贵的灵魂,毁了可惜,可惜啊。

  然,世间恩怨错综复杂,每一个择决都是自己的,旁人没有资格劝太多。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小船又唱了曲,“湖水沉沉幽魂断,莫扰尘世,我不向善,不向善,不向善,恩怨不清,不相往,不相往……”

  忘川河水依旧,魂来魂往,从不间断。

  手上的小青铜炉还在发光,沈晚走到一条岔路,路口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是两个大字“九幽”,她顿了一下,然后走进去。

  湖水平静,四周广阔寂寥,看着湖底男女老少各种魂魄,他们面容平静,已经在水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年。

  她与他们一样,宁愿沉入九幽湖,也不肯轮回往生。

  沈晚没有耽搁,她转身背对湖水,施法运转她的千封炉,魂与魄分离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痛苦,只觉得自己变轻了。

  青铜炉旋转一周,然后打开,邪气肆虐,将一半的她收了进去,迅速盖上,平静的九幽湖一瞬间恢复,仿佛刚才的动静不曾有过一样。

  双手接下千封炉,她想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如释重负。眼眸中有化不开的悲伤,但她依然笑了起来,忙前忙后都是为了别人,走走停停都是筹谋霸业,没有一样属于她,现在她终于能为自己一次了。

  永别了,我的君王······

  她闭上眼,向后仰倒,手上的青铜炉抛飞了出去,白纱飘落,黑发飞扬,落入湖水后,湖面连一点波澜都没有,它比一般死湖还诡异,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她就这样没入,然后沉了下去,永远留在黑暗中了。

  千封炉掉落在地上,滚到一边,光芒消失,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沉默在亡者的世界里。

  北奉,乂綦宫。

  初冬来了,寒风扫过梨花树,花瓣飞落,沁香依旧。羽梨殿里,床榻上的女子换上了干净的白衣,整理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半点血污。

  要不是脖子上的那道伤口触目惊心,别人会真的以为她只是睡着而已。

  书房里,男子翻着书,他面容疲惫,眼下一片青黑,发了疯似的寻找复生的办法,余下奴仆也在忙碌。

  鬼王已经登顶,天魔阁就关闭了,它不再向世人提供服务,所有守门人全部解散,整个天魔世,都是鬼王的。

  乂綦宫完全没有任何喜色,他们的君王在登顶的那一刻,失去了心爱的鬼后,君王放下了所有,一心寻找复活的咒术。

  招魂术无果,转生咒无用,但他怎么都不肯放弃。

  鬼后已殁,生祭了邪咒,已经无力回天。

  翻遍魔宫所有书籍,没有一个办法奏效。

  他无措地起身,在她身边跪下,盯着床边的一叠厚厚纸张,良久把它们拿下来,他看着她,说:“晚晚,你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是她亲手写下的万令书,没有鬼后召唤,鬼王是看不了万令书的,所以她全部写下来,是为了让他永远都能看,不再需要她的召唤。

  从前疯狂寻找,求而不得,如今它就是一记耳光!

  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了……全都给了!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却失去了最重要的!

  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啊!

  翻开一页一页纸,上面全是她的真迹,他存着最后的希望,一页一页地找。

  “黄泉引路,曼珠簌簌,忘川以西轮回道,忘川以东九幽渊,善恶听凭鬼府判,登顶之王不作,待,重生!”

  找到这一行,卫战仿佛看到了希望,这是万令书里的生死道!

  登顶之王不归地府管制,沈晚是他的鬼后,自然也不受管制!他可以去找她!他可以去找她!

  万令书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他将万令书揣进怀里,飞奔出去,在外面化出自己的剑,想要斩出通往亡灵世界的裂口。

  强劲的灵气并着剑气划一道极光,没有任何反应。亡灵世界不是那么容易斩开的。

  他不气馁,试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鬼王,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到,去亡灵世界也可以,他去接回自己的鬼后天经地义。

  晚晚,等我!

  剑气逐渐化成黑色,一段小小电流浮现,再一次斩下,电流滋滋,划开了一条小小的黑色裂开,阴气咋泄。

  斩开了!

  卫战一鼓作气,朝它又是一劈,裂开随之放大,空间撕裂,他趁机钻进去,完全不顾虑前方有无危险。

  前方暗淡无光,卫战一往无前地跑着,耳边的风呼啸,好似幽鬼的欢呼声和哀嚎声交替,这里,是亡灵世界。

  跑着跑着,脚底虚空,好像是在半空里跑,没一会儿,就踩实了,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一座大门前,视线终于清明。

  看着那两座高大的守门石像,后面飘来一两个鬼魂,他们目光呆滞,来到门前,大门就自动打开了,卫战随着那些鬼魂进去了。

  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他随他们走。亡灵归府,要走忘川,跟着他们就能找到。

  走了一大段,前方绿色的幽光出现,路开始变平坦了,看到路边稀稀疏疏的红色无叶花,卫战继续往前走,直到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河,两岸的无叶花也逐渐变得繁茂,随波飘摇,像红绸,也像鲜血,美则美矣,诡异至极。

  这里一定就是忘川河了!

  渡忘川,上奈何,通鬼府,往轮回。

  沈晚到哪一步了他不知,只能匆匆走到岸边,问靠船歇着的佝偻老者,几个一模一样的老人,瘦骨嶙峋,他们在这里不知渡了多少亡灵。

  卫战躬身执礼,问道:“各位长老,劳烦一问,可曾见过在下亡妻,沈晚。”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明明满脸胡须,眼眶漆黑,但依然可以看出他们的疑惑之色,其中一个老者说:“这里只渡魂,不问姓名不问来路。”

  卫战连忙说:“爱妻沈晚面容雅致,十分柔美,一身白衣飘飘,神态冷淡又平静,她,她是我······的,鬼后······”

  他声音越来越小,沈晚也许已经不喜欢他称她作鬼后了。

  角落里一个老者慢悠悠地起身,端详他好久,才道:“年轻人,我看你周身灵气霸道,又出六道管制,乃非常人,想必你妻子亦是不简单吧。”

  他是登顶鬼王,比以往那些鬼王自然不同,灵气源源不断,又不死不灭,轮回道早就管不住他了,阴阳两间来去自如,还能带亡灵回去重生。

  老者继续说:“我倒是接过一个不一样的姑娘,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请长老细说。”

  老者沉吟片刻,说:“那的确是个极美的姑娘,灵魂柔亮清透,很是高贵,但她一脸死气,全然无往生执念,哦还有,她脖子有裂口,狰狞得很,一看那伤她的武器定是不凡之品。”

  听到脖子有伤,卫战就断定那是沈晚,因为鬼后的剑确实不凡,他急切地问:“长老,她去哪儿了?”

  “她不肯轮回,渡到一半,让我载她往东去了。”

  往东······

  其他老者微惊,说:“许久没人往东了吧,哎,可惜了。”

  阴间寒冷,寂寥无边,谁下来了都想快快往生,了无生念的魂大多都万念俱灰,才会永流在此,甚至去往东边。

  “年轻人,你来晚了,她去了东边就回不来了,放过她吧。”

  往西轮回,是常道,沈晚不走寻常路,卫战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他微颤着,说:“不,我得去找她,我···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了···”

  “古往今来,去了东边的,没一个回得来。”

  “我一定带她回来。”卫战铁了心,上了那载过沈晚的老者的船,道:“请长老渡我往东,让我们夫妻团聚。”

  老者不劝,撑杆往东。有些人,总要看到绝路才会放弃,旁人劝是无用的。

  忘川寂静,湖水被映成绿色,不见河底,也没有任何倒影,只剩下波光粼粼。

  卫战站在这只小船上,想着沈晚也曾在这,然后如同他现在这样慢慢往东,那时她很伤心吧,所以才不想轮回,也不想等他来接。

  他戎马一生,见惯了人心,却永远猜不透她,也从不想信任她,从未对她好过,导致她抛下了他,走上了绝路。

  他也是蠢,竟然觉得她想要盛世,想要登顶,然后就允她上战场,生生见她在自己眼前自刎生祭,他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最重的那一道,就是自己的鬼后。

  所以,他想弥补,他要用一生来弥补。等再见到她,他一定好好和她说,求她原谅,然后带她回去,好好照顾她,陪她游山玩水,她···她若是还想要孩子,他就跟她生,她想要多少个都行,他都养。

  船停靠在岸边,老者正了正斗笠,说:“到了,她在这里下船,走进去的。”

  卫战道了谢,然后下船。

  河岸边依然是娇艳的无叶花,但比起西边,这里少了些,地上软砂微黑,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他只能凭直觉走。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时间紧迫,他害怕她走太远,或是找了地方躲起来。带人渡河的老者们只在河上,没有上岸的权利,因此他们也不会知道东边具体有什么,只知道有个著名的九幽湖。

  卫战拿出万令书的抄本,想查有没有关于九幽湖的信息。纵使万令书冠绝天下,阴间的事其实也没有写多少,只有九幽沉鬼的典故。

  “民间有一人,名为玄子,命格诡谲,为人时霉运连连。其母产玄,难死,十岁时,其父上山打猎,被大虫咬死。成年后,寒窗苦读十余载,才学过人,高中有望,但当地官员苟且,见玄子苦穷而无贿,故苛扣试文,致玄落榜。仕途无望,玄改道从商,经商有道大赚,同行嫉,诬陷入牢,受尽苦楚,又逢战乱逃出,奈何妻女孤弱,被蛮子强辱而死,玄大悲,与蛮子相搏而死。入阴间,玄咒世间,不入轮回,游荡阴间数十载,魂经九幽,沉湖去,永世诉冤。”

  这就是玄鬼沉湖的故事,也是九幽的伊始。但凡在世间受尽苦楚或蒙冤的人,死后都会来这里,不入轮回,不游阴间,那就沉湖。

  九幽湖随着越来越多的鬼魂沉入而逐渐扩大,还形成了魔力,沉下去了就永远也上不来了,除非有人去鬼府借来一段寂离纱,将灵魂捞出。

  可古往今来,会沉湖的灵魂大多众叛亲离,谁会来捞?因此,去往东边的鬼,从没有回来过。

  其实,前尘往事,一碗孟婆汤就能解决,且说这一世没过好,下一世过好便是,但有些人就是执拗,怨气深重。

  沈晚执拗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从前她有多固执地证明自己鬼后的身份,就能知道她的性子。

  意识到沈晚可能沉湖,卫战心不免慌乱,收好抄本,四处寻找九幽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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