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萤火微微,一个诡异的喘息声慢慢靠近,沈晚一个激灵,有什么东西来了,气息很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来者不善,是妖兽!
“呜呜呜呼呼呼!”冷气袭来,两个红光靠近,那是睨狼的眼睛!
小时候跟爹娘在外历练,她杀过这种妖兽。睨狼这东西,特别记仇,而且嗅觉灵敏,时隔多年,它还能嗅出她杀过同类的味道?
沈晚没有武器傍身,面对一只强壮的睨狼,没有任何胜算!她撒腿就跑,在暗无天日的洞道里慌不择路。
她边跑边喘,脚却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她就彻底跑不动了,肚子实在太重了!
厚重的踩踏声,还有呼出的冷气,都在告诉她,那东西已经在身后了,她急中生智,捡了脚边最近的一条獠牙骨,转身,睨狼正扑过来,她使尽全力才勉强挡住那锋利的爪子,然而它一个反手,就把她打出几丈远。
血红的狼眸凶光四起,巨大的身子是沈晚的好几倍,那白得森然的利爪一个勾手,就能把人开膛破肚。
沈晚死撑着站起来,她定了定神,睨狼一个猛扑,她险险避过,快速绕到后面,牙骨一横,划它肚皮一道口子,它嘶叫,尾巴一甩,她躲到石块后避开,喘了半口气,跑出去,却被拦住了,它抬手一压,她拿着牙骨顶上,但狼爪掌心皮肤厚实,刺不穿,她反应极快,放弃武器,双腿一抬,勾上它的手臂,拖着笨重的身子,她还能爬上它的背,但还没稳住,它一滚,她就摔了下去。
她被摔疼了,而且好死不死,肚子猛地一抽,剧烈的疼痛让她站不起来,只能闷叫着蜷缩成一团,睨狼根本不给她空隙休息,划地一扫,她挨了一招,身上中了三道血抓痕,一时之间,她暴血飞出,摔到墙上,直直吐了一大口黑血。
睨狼飞快跑过来,将她从地上掐起,闻着她的血,它似乎更加兴奋,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她吞进肚子。
她刚才划伤它肚皮时,身上本就沾了狼血,如今混着自己的血,她觉得体内燥得很,像上次发高烧一样。
咚,咚,咚。
是她的心跳声。
肚子里那团冷气正在和她体内的燥气打架,激烈得像要把她拆成两半,她挣扎着,喊叫着,在落进狼口前,心口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一股纯净之力围绕她全身,把她上半身陈旧的血迹照出来,那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血,她带着疼痛,奋力将体内所有力量推出来,随着一个碎裂的声音,她手不由自主地化出一样东西,大叫一声,将睨狼劈成两半!
淀九当时让她喝下的净水终于发生作用,在面临绝境时她剧烈的抗争达到顶峰,净化出陈旧的妖血封印记,她自己的血和睨狼的血混合,在爆发中,她成功破除了封印。
她脑海连接出一段记忆。
那是卫战派兵圈沈家之前,她随爹娘去山林里学习灵契术,半路遇上睨狼群,他们被围上了,激烈的战斗中,她持一把匕首把狼王的眼睛刺伤,身上溅满狼血,狼王哀嚎,爹娘合力将它杀死,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启动了鬼后之力,狼王死前下了咒。她受了伤,爹娘送她回家,养没几日,沈家就被圈了,但是战事紧急,卫战没有来,而是去打仗一年,那段时间,她发了高热,意识模糊,大夫查不出原因,但她隔天就退烧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跟其他姑娘一样被隔开养着,爹娘不能见,白曲墨歌也不能近身伺候,她病来得快去得快,大夫以为是平常高热,退了便好,没有在意。时间久远,病发时她意识模糊,在妖血封印作用下,她没了这段记忆,从那以后,她渐渐没了鬼后灵力,身上的㤠纹也消失了。等卫战回来时,她变成了普通的姑娘,找不出证据。在短暂的高烧和封印的作用下,她丧失了这段记忆。
源源不断的力量冲击着全身,沈晚落地之后,双眼闪着奇异的光,视力也变得十分好,她这时才发现,四周已经围上十几只睨狼了。
沈晚握紧手上的剑,满身是血,犹如地狱恶鬼,她甩出一个暴击,剑气发出,别说狼群,她前方整条路都炸开了,剩下的睨狼被她迸发出的灵气压得低下头,呜咽几声,扭头逃窜。
鬼气大开的沈晚捂着肚子,觉得有湿漉漉的水顺腿而下,她调息着,好久才吐出一口血,将肚子里的一团黑气一并吐了出来,她痛苦地跌坐下去,摔掉的剑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双手捂住快速消下去的肚子,疼得在地上腾罗翻转,深呼吸后,她崩溃大叫,但是怎么也无法阻止双腿之间淌出的血了。
最后的光,彻底熄灭。
她好恨!
半空中那些吃了童灵的鬼魂还在欢快地飘荡,沈晚布满泪水的眼眸死死盯着它们,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恨,她勉力站起来,漂亮的黑眸染上一片红,周身蔓延出岩浆般黑气,起伏的心口上那个清晰的黑色㤠纹扩大开来,慢慢向周围延伸,爬出类似蜘蛛腿一样的纹路,紧紧敷在她身上,阴风四起,困住了试图逃走的鬼魂,她重新把剑化出来,奋起扑杀!
剑气迸发出白色的灵光,所到之处,无所存留。长发飞舞,跟随她动作,势如破竹,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悲伤,杀红了眼,没两下就把它们斩得魂飞魄散,连魂灵都不会让它留下。
然而这怎么够呢?她要让这里的所有东西,给她的孩子陪葬!
于是,她一跃身飞上去,跳出了最底的一层,上了另一条崎岖的路,她此刻视力很好,就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依然走得稳稳当当,一路见什么杀什么,她不再寻找出路,也不刻意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她就是这里最大的魔鬼,她要捏碎一切。
周身邪气肆虐,那寒光冽冽的剑握在手上,跟她身上一样血流不止,头发长到拖地,冷白的面孔一点表情都没有,除了呼吸,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她还是个活人了。她慢慢走着,那些困在这里几百年几千年的幼小魂灵和妖兽见了她,纷纷四处逃窜,但是也有不少受到她身上邪气侵虐,当场暴毙的。
夜间,卧榻上的卫战心口顿痛,一度让他呼吸困难,瞬间将他逼醒。他从未感觉如此地不舒服,身上的力量不安地震颤,甚至一度外泄,疯狂消耗。
看着掌心灵光像热茶气一样冒出,然后消失,他疲惫地握住,但怎么也止不了。
这是陨败征兆吗?听说失衡时,就会有一方产生灵力骤失的陨败象征。秦衡如今势头正猛,那他是不是要败了?两个鬼王,终究有一方要落败的。
秦衡根本就没有鬼后,他为何还能这般强劲?
鬼后······
不知为何,卫战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而且好像必须要去证明。晚晚那么好,为何不能是他的鬼后?不,她一直都说她就是。
为何秦衡能得到完整的鬼后名字,而他却不能?真的,不能吗?
“我明明就是你的鬼后,你却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耗了我三年,我还要为封印的事头疼到夜不能寐!······你又好到哪里去?不爱我不信我也不帮我,还拿一个外人跟我说事,你有没有心啊!”
满脑子充斥着她当时崩溃的呐喊,震得心口发疼,事情乱透了!但她真的在说胡话吗?不对,沈晚有一点非常好,就是她从不对他撒谎。
她,没有撒谎的话······
忽感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的卫战急急下榻,连外衫都顾不得穿,他跑出去,候着的总侍殿忙迎上来,“大王,有什么吩咐?哎呀大王,您怎么连外衫都不披,要着凉的呀!”
“快去备马,我要去天魔阁,快!”
“这,这夜深露重的······”
“快去!”
“是是是”
卫战心脏起伏不定,整个人冻得发僵,灵力还在躁动,他不想认输,他想再一决高下,但在这之前,他要先确认他的鬼后!
是沈柒还是沈晚,亦或是别的人,他一定要找到!
凭什么他秦衡能得到完整的名字,他卫战就不能?
到达天魔阁前,天微微亮,卫战看着眼前这座黑漆漆的高塔,几年前,他封王之后,马上就来此问鬼后,得到一个姓氏,就回北奉翻找出沈家,将族中所有适龄少女圈起来,一年战后归来,就娶了沈晚。沈晚一直没有任何鬼后之力觉醒的模样,他征伐心强,不想等下去,就娶了沈柒,如今沈柒除了那奇怪的印记,什么变化都没有。他觉得有必要再来问一次,也许有其他的提示也说不定。
想到这,卫战推门进去,熟练地走到中央,他定了定心神,仿佛回到当初他初次来问时一样紧张。
“我卫战,北奉王,我的鬼后究竟是谁?”
静谧中,率先浮现的就是金色的“沈”字。
卫战皱眉,还是这样,还是这个字,难不成他真的得把所有姓沈的女子全娶了?不,他不想,他其实很想要沈晚做他的鬼后,只要她······
他头痛扶额,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正当他烦躁时,另一个字慢慢浮现了,然后清晰起来。
卫战放下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后面居然还会显现出字。
他的眼眸倒影出“沈晚”这两个金色的字,一种崩溃的疼痛压得他瞬间泪水蜷蜷。
她从来都不骗他,从来都没有!为何以前她一次次地说,他都不相信呢?哪怕,哪怕他多些耐心,他们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在镛谷口,他抛下了自己的鬼后和孩子,他怎么能干这种混账事啊?!
卫战痛苦的哀嚎,巨大的悔恨,让他回忆起过去对沈晚的种种不好,一遍又一遍地开始凌迟自己此刻快要碎裂的心。
“晚晚,晚晚啊······我错了···真的错了···”
天魔阁无尽的静默,像在嘲笑他的愚蠢和自负,那两个金色的字,变成了他过去种种的罪证,余下呜咽和哭泣也洗不掉一分。
她就是他的鬼后,他从一开始就选对了,但因为他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就将她否定,甚至让她吃尽苦头,直到灭亡。
天已大亮,卫战好久才反应过来要补救,连忙问:“她还活着吗?我的晚晚···她还在对不对?”
又是漫长的等待,但他这次有耐心了,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它的答案。
“活着”
卫战在绝望中欣喜。还活着,她还活着!对,要去接她,刀山火海他都要去接她!
出了天魔阁,卫战快马回宫,命所有文官即刻翻遍藏书阁的书籍,找出净化镛谷口瘴气的办法,然后整个王宫严戒,他转头去了羽梨殿,折一朵梨花放到心口,然后率军出征巍川。
平南患,他才能安心接回他的晚晚。他发誓,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沟壑残缺,尸堆遍野,吸附在岩壁上颤抖的魂火让幽暗的洞道有了些光亮,这里比外表的骷颅头形状还要蜿蜒曲折,并且上下交错,复杂无顺序。
沈晚一路杀一路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敢靠近她了。转过一个岔口,前方有青色的诡光,照亮了整个洞穴,她无所畏惧,依旧往前。
踏进一步,一片纯净的灵息扑面而来,没有杀气,倒是十分温暖,沈晚仿佛洗了一次脸,顿时醒了几分,眼眸的红光褪去一半,人清晰了不少。
她走了几步,感受这里与众不同的灵气,纯净,柔和的力量,跟整个煞气腾腾的山谷完全不一样。环绕四周墙壁,上面布满咒文和壁画,她伸手摸了摸,一层金色的细沙,北边角落,堆积着两具白骨,它们混在一起,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确定那是人骨,她蹲下查看,搜出一把残破的剑柄和一堆断裂的剑刃,她找出几个有字体残片拼凑起来,得到两个古老的文字:百荒
沈晚惊讶,她连忙看自己手中的剑,雪白的剑刃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字:百荒
她一阵头皮发麻,这里是,鬼后冢?!
那她是···沈晚看着那一堆白骨,这些尸骨,是鬼后的?
哪个鬼后?距今为止,陨的只有零榆鬼后!可这数量明显不对,两个头骨一大一小。难道,还有鬼王?
金色和青色混合的魂火吸附在尸骨上面,星星点点,像一大片精美的宝石,忽明忽暗。
传说一万年前的鬼王鬼后双双陨落,败在鸭跖谷,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如今没人知道鸭跖谷的位置,该不会···就是这里?
沈晚匆匆起身,找那些壁画,线索一定在这里!她将细沙抹去,细细查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咒文微闪下金光,壁画上收了她一点灵力,这是属于鬼后之间独有的感应,于是连片的壁画瞬间活过来一样,刺眼的光芒逼得她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原了。
这是···哪里?
哒哒哒···一阵踏马声传来,沈晚回头看,一个高大刚猛的男子纵马从一片草矛屋奔来,他很快越过沈晚,奔向前方的跑马场里。
他看不见她。
沈晚意识到,她处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人都看不见她,而她也触摸不到任何事物,这是壁画幻境。
“大汗!”后面有人追上来,“大汗,苾蛇部反悔了,还让我们赔偿一百头羊和五十担花生。”
那个被称作大汗的男子冷哼一声,说:“反悔就反悔,以为我矢铁没了他苾蛇部就不行了吗?还想要赔偿,弘骨山的沙土多得是,让他们自己挖坟去吧!”
他是矢铁鬼王?
沈晚忍不住上前去,端详着他。皮肤是很健康的肤色,一头卷卷的长发加上他那十分野性的五官,俊逸中带有独特的边关人色彩,头上带着象征鹰的铁器金饰,那应该就是部落大汗的标志。
“如今冷餮部虎视眈眈,我们不团结,战得赢吗?”
“有我,如何不能?”他紧了紧缰绳,喝道:“驾——”战马飞跑,他脸上的自信,耀眼极了。
一万年前的天魔世,人们还不懂得如何修行,一些先天条件比较好的人会随着成长显现,他们大都参军,成为保护部落的重要组成,男子居多,女子基本上是没有的。广阔大陆,人们驾马都跑不尽,能去的地方有限,遇到大海,那更是遥不可及。
在这里,部落繁多散落,其中四大族尤为强大,分别是冷餮部,高象部,祖鳄部,和矢铁所在的隼鹰部。冷餮部对隼鹰部尤其垂涎,它位置好,绿洲多,女子更是生得妖娆美妙。矢铁是当世鬼王,各方面自是比其他人强,因此很多部落首领都很嫉妒他。
眨眼间,沈晚正处在一个陡峭的山谷里,她知道幻境会挑重要的东西,所以场景切换是平常现象。
几只虎兽追着一个驾着马的女孩,在空旷的山谷里,妖兽叫声和踏马声十分响亮,那女子一身红衣,黑色的长发辫子别着珠子发饰,脸蛋精致,就算风尘仆仆也毫不逊色。
女子摸出几条银针,用火红的灵力包裹着,转身朝身后抛出,一只虎兽中招,但另一只一个跳跃飞扑,锋利的爪子正中马屁股,马儿嘶叫前蹄翻起,女孩滚了下去,几只妖兽飞扑过来,她掌中火焰未发,三条强劲的羽箭飞来,一箭穿两,六只妖兽齐齐被射中,女孩不禁回头看,那个卷发男子驾马而来,弯腰伸手,便把地上的女孩捞进怀里,呼啸而去。
红色的纱锻与卷发在风中缠绕飞舞,女孩惊讶的神情,仿佛不相信有人会救她。
清澈的湖泊旁,马儿低头吃草,一男一女立在旁边,面对面说话。
女孩右手掌托着一团红色的火焰,挑眉问他:“你不怕我吗?”
这女子大约十三四岁,声音娇俏动听,长得也是亭亭玉立。在矢铁眼中,她也就是个女娃子。
“干嘛要怕你?”
“会妖术的女子都是坏胎生的,你没听说过?”她挑眉的样子十分可爱,像暖阳一样熠熠生辉,矢铁感觉自己心脏停了一拍。
他双手放到后面,看向湖水,说:“我阿姆怀我时肚皮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他们也说是个女妖胎,谁知是个男娃。天赋异禀非说成是妖怪,那都是凡人的嫉妒言论。”
他独特的看法倒是让她很意外,“可我是女孩,会法术的女孩都是妖物化身,你不怕我吃了你?”
矢铁笑了笑,不甚在意。
女孩收了火焰,笑着说:“你真有趣,谢谢你救我。”
“哦,我回去了。”他简单应了,牵着马走开。他本来就是出来跑马的,不会多待。
“喂,我跟你回去。”女孩追上他。
“跟我作甚?”
“阿道谷说了,若有一日我遇上了一个不介意我会法术的男子,就嫁给他。”
矢铁顿住脚步,问:“阿道谷是谁啊?”
“就是部落里瞎了眼的法师爷爷。”
“我要打战了,没空娶你。”
“没事,我有空嫁你就好了。你放心,我不是细作,我是南边小螺部的,阿姆阿翁死得早,大家都怕我,冷餮部的人来了,我跟他们打架,他们就放妖兽追我,我逃了这么久,嫁给你我就有家了。”
“我们跟冷餮部不共戴天,你是想利用我报仇吧?”
“你这样想也行,反正我想嫁给你,我注定就是你的。”
女孩可爱又真诚,矢铁上了马,将她捞上来,笑着说:“那好吧,我抽个空娶你。”
两人驾马而去,远方传来他们的谈话声。
“你叫什么?”
“我叫零榆。”
“我是矢铁,隼鹰部的。“
原来,这是矢铁和零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