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放弃了与两头骷髅的交流,重新回到悬崖上寻找下山的路。
可是这悬崖之上宽阔无边,除了一棵茶树立在边缘,他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出口。
走得累了,天色又开始暗沉,他连忙回到茶树边,至少这里可以看到那俩活宝似的骷髅。
“师兄,我看这山上还有不少茶树,怎么不上山去采摘?”
“……你哪来的小弟子?”
“回师兄,我是千幻国来的新弟子。”
“难怪。世人只知道三凤国境内的祁山云雾缭绕,盛产浓茶,却不知道祁山最让那些大人物追捧的是山顶的鬼人茶。”
白枫从悬崖边望下去,它们两个又在重复毫无意义的对话。
“师兄,你看茶树边上有个人?”
“哪有人?……你眼神不错啊。”
白枫皱起眉,他刚才急着找路,反倒是忽略了一些问题。
“敢问两位前辈,你们怎么死的?”
“哟,师兄,他问我们怎么死的?你知道不?”
骷髅师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当然是采茶死的。”
骷髅师弟煞有其事地扯下脚边的茶树树叶,“就为了这几片叶子,好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长老让我们来采茶,死了就死了。”
“那长老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长老。”
白枫揉揉眉心,这两个骷髅邪乎得很,根本套不出话。
“师兄,起雾了。”
“睡觉睡觉。”
话音刚落,悬崖下涌出浓厚的白雾,两个骷髅眨眼消失不见。
白枫一惊,再看他的周围,亦是被云雾吞没了。
太邪门了,他明明尚未感觉困倦,这山中怎么已经过了两个昼夜?还是说,这云雾的出现并不受外界日出日落的影响?
然而他站在悬崖边等了又等,并没有等来那些栩栩如生的幻象。
“祁山山城,石头一层,茶树一层,层层有山人。”
隐在浓雾中的茶树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唉……”
一位背影落寞的黑衣男子靠在茶树下,情绪低沉地唱着简单的童谣。
此时白枫距离茶树不过一丈,他仗着手里的重莲子,想探一探这祁山的奥秘。
“祁山山茶,春来一茬,秋过一茬,茬茬冒新芽。”
鬼魂?幻象?
他在金狮门里听到过祁山茶叶享有盛誉,难道这山巅之上的茶树会有什么玄妙?
“小兄弟,你哪里来的?”
白枫一惊,这里好像没有其他的鬼魂,这黑衣男子在和谁说话?
“喝酒吗?”黑衣男子转过身来,将手里的酒壶扬起。
“前辈,在下误闯此处,多有冒犯。”
白枫老实地走过去,伸手接住酒壶,却只捞到一团白雾。
“我倒是忘了,我早已消逝多年。”
黑衣男子苦笑一声,仰头又饮下一大口酒。
“敢问前辈名号是?”
“莫说前辈了,无姓名鹄,祁山城人。”
白枫快速翻出脑子里见过的典籍篇章,并没有这一号大人物的记载,至于祁山他知道,祁山城是哪座城?
“鹄兄,你可知如何离开此处山巅?”
“离开?”鹄睁开醉醺醺的眼睛,斜睨他一会,“我从未想过离开这,自然不知道怎么离开。你又是如何进来?”
“我从千里之外的百灵山谷使用空间跳跃,眨眼之后就是这里。”
“百灵山谷?没听说过。”他又举起酒壶。
不知道?
白枫想起付常元提到过百灵山谷是最近二十年才改的名,“那前辈知道三崖岭吗?”
“知道。”
“在下就是从那来的。”
“就凭你?”鹄挪了挪身子,正对着他,“你身上有神的气息,却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神。”
白枫下意识地抓紧了重莲子,“前辈认识的神是哪位?”
“寂神悲奕。”
“您是两万年前的前辈?”
鹄身形摇晃地扶着茶树站起来,“原来世间已过了两万年……呵,那你们这些后辈可曾撼动了黎神教之位?”
“未曾。”白枫复杂地说,“鹄兄与黎神教有过节?”
“何止是过节……”他低声笑了起来,酒壶在他手里崩碎化为白雾,“祁山山城五十万条人命……”
白枫眉心一跳,预感到他即将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历史。
“祁山山城五十万条人命……全部葬于祁山之巅!”
庞大的力量从鹄的身上喷涌而出,整座山巅都随着他的话语发出骇人的颤动,刹那间白雾消散,一座恢弘的古城出现在两人的后方。
“来者何人?……少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吁——你回去给我爹报平安,我去验茶货。”
马蹄声起,锦衣少爷领着装载茶叶的马车车队进了城门,城门上横匾题有“祁山山城”字样。
白枫曾经听过的声音又重复出现,娇俏的女童、害羞的少女、俊逸的公子……
而让这一切再次复生的鹄,只是痴痴站在城门下,不敢踏入祁山城一步。
白枫心下一痛,故乡尽毁,亲人入土,他也背负着这蚀骨的仇恨。
他正想开口安慰的时候,鹄忽然向他轰出一掌,一股超乎他想象的力量轰击在他的身上,重莲子亮起金光,竟然挡不住鹄的力量。
就在他即将坠向悬崖之下时,鹄一个闪身掐住他的脖子。
“果然是另一位黎神。”
白枫的身体开始缓缓皲裂,大量的鲜血将他染成一个红色的血人,身体的疼痛与窒息感充斥了头脑,让他无法思考鹄的异常。
“闯入祁山山巅的人,只能死。”
白枫眼前出现大片的黑暗,身体开始冰冷,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人皮面具惨兮兮地挂在他的脸上,然后很快支撑不住地滑落,落入悬崖下的深渊。
鹄定定看了他片刻,“……是你。”
虚无而有力的手掌松开,任由白枫从茶树前坠落而下。
痛,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恶虫啃噬他的身体。
睁眼,一片血色的世界。
“啪。”
脸上忽然挨了一巴掌,白枫一下清醒了。
“醒了?”
付常元从空间袋里翻出一个小葫芦,将里边的酒水从他头上倒下去。
白枫来不及闭眼,辛辣的酒水涌入眼中,刺得他直飙眼泪。
“看得清了吗?”
他难受地眨眼,视线里的红色终于消退。
“你运气是真好。”付常元疲惫至极地瘫在地上,“又是重莲子,又是血瀑布,怎么我就没遇上。”
白枫连忙看了手心,重莲子像是黏在他手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最重要的东西还在,他转而打量起付常元,他的容貌完全换了个样,衣服邋遢但是四肢健在,看不出缺鼻子少眼。
“怎么?被本少爷的真容帅到了?”
付常元从地上坐起来,指向他的身后,“我把你从那玩意里边捞出来,你该怎么谢我?”
白枫顺着他的手指回头,一座近百丈的红色瀑布垂天而下,坠入血色的水潭中。
“这是血瀑布,祁山三绝之一。”
“只有灵神境界的人用尽灵力远眺,才能看清山巅之上的云雾,只可惜,不仅能够看到的人极少,能够亲自来这的人更少。”
白枫想到醉在茶树下的黑衣男人,“是不是还有棵鬼人茶?”
“你知道?”付常元揉了揉脸,“祁山被三凤宗圈进他们的地盘之后,就不允许任何修士前来探险——或者说是送死,祁山三绝的大名也渐渐消弭于世间。”
“哟,师兄,他们两个知道我们三凤宗。”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白枫转头,果然看到两具骷髅站在一棵矮茶树旁。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怎么有两具不死不活的骷髅。我从血潭里醒来之后,很快发现你也在血水中沉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拉上岸,还没去探查过周围情况。”
付常元站起来,去到水潭边捡起两张人皮,他略作施法,一张人皮化作他用以示人的付长老形象,“这是你的面具,漂浮在水面上,倒是好捞。”
白枫接过来,“你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没有,还得靠你的空间灵术。”付常元忽然皱眉看向两具骷髅后方,“只是,这里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邪乎。”
何止邪乎,简直要命。
白枫想了一会,便把祁山山巅之上遇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鹄?”
付常元脸色凝重,“我想起来了,七虹神黎曾经也有过一位黎神的有力竞争者,他无师无门,自成一道,也鲜少出手,世人皆以为神明的眷顾即将降临到七虹,却没想到鹄突然失踪了,七虹神黎因此错过了万年的黎神之争。”
“看来事实远比后人记载的更加复杂,‘鹄’这个名字现在也只有某些世家里的老骨头还记得,至于祁山山城更是早已被历史遗忘。”
“怪不得这里空间、时间错乱无章,鲜血垂流成瀑,鬼人茶时隐时现,如果鹄在死前做了布置,也不算奇怪。”
白枫问,“既然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如此能力幻化出祁山城?”
付常元瞪他一眼,“你不是刚见过玄炀的念?”
“他是念?”
“废话。”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悟性怎地这么差,玄炀是灵神境界,鹄是准神境界,两者天差地别,死后留下的念自然也不一样。”
白枫一愣,“准神境界也保不住家乡……”
“每过万年,黎神迟暮,神黎之间的禁锢松动,神灵境的修士才可以突破准神。可想而知,万年的积累下,有多少人毅然突破境界,想要争夺黎神之位。”
付常元说,“然而,每座神黎之上只有一位准神会被神黎意志选中,也许是境界最高者,也许是天赋最佳者,总之,准神境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也做不到只手遮天。”
“我不确定鹄是不是当年被神黎选中的准神,若真的是他,恐怕他的死会颠覆黎族的历史。”
白枫正想回他的话,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惨叫一声。
“裴修?”
付常元疑惑地制住他自残的手,“你?”
白枫落在地上的影子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成形。
付常元骂了一句,后退两步,与白枫保持距离。
他在百灵山谷地宫与念打斗许久,本就消耗过大,后来落到血潭里重塑肉身,灵力早就空空如也,现在的他估计连一个灵武师都打不过。
然而,他等了一会,白枫已经晕过去,他的影子在他身后颤抖着,却迟迟不显出异形。
“师兄,起雾了。”
“睡觉睡觉。”
远处的两具骷髅嘀咕道。
付常元万分警惕地环顾四周,果然有浓郁似水的雾气从悬崖四周涌来。
“裴修,裴修。”
白枫的影子已经恢复正常,他才敢过去试图叫醒他。
“他无事。”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悬崖之上的茶树边,冷脸俯视他们。
付常元很快反应过来,“你是鹄。”
“离开这。”鹄将酒壶往下倾倒,透明的酒水倾洒而出,落在三丈血潭里,溢出鲜红色的雾气。
“前辈……”
付常元还没来得及再问,红色的血雾忽然聚成一团,冲过来把他和白枫裹在其中,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两人的身躯,向着山巅之下蓄力一掷。
“告诉他,焚烧灵台之时,务必再来祁山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