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正午,林地里躺着的少年难受地咳了几声,疲惫地睁开眼睛。
“我没死。”他咬牙坐起身,张开手心,露出深红色的血痂,“那只恶鬼也没来找我。”
身上各处伤口还隐隐传来疼痛,但也比昨夜命悬一线好受得多。
白枫扶着日暮站起来,这才发现周围这片区域的树木花草居然已经枯萎殆尽。要知道墨城一带气候湿暖,即使是在严冬的山岭上,依旧有不少翠绿的密林,而这片区域一夜之间枯萎,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难道是昨晚救了他的那位前辈?是他留下来的暗示吗?
白枫想不通,也并未发现其他痕迹,只得拖着伤痛的身子,离开这座山岭。
三日后,墨城初级盛会决赛召开时,奇阵堂的新掌柜也走马上任。
“这就是你准备参加决赛的灵阵?”
“没错。”白枫向他行礼,将两座阵台展示予他,“这两座的灵阵是新的底牌,只是时间太急,无法赶制完成,所以我便将其拆分为四,以这座孤鹜阵参加决赛。”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掌柜念出他刻在阵台下的诗句,“好诗,这就是你寻到的灵感?”
“‘落霞披光,孤鹜高鸣;秋水万里,长天辉映’,分别对应这两座完整阵法,我相信它的最终威力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聚灵、释灵、禁锢、流火,四种基础灵阵被你玩明白了。”掌柜颇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方兄推荐的人才,今日决赛,切不可再有意外。”
“风柏明白。”
“两场比赛的筛选后,你们是最后留下来的二十人,而今日将会从中决出十人,代表我们墨城数千灵阵师前往鹤城参加高级盛会。”
莫成才在台上朗声宣读规则时,台下的看客也在议论纷纷。
“莫家这次居然没有一个人进入决赛,家族地位不保啊。”
“只能说可惜了,当年莫家还是有一位资质优异的嫡子有望参加四灵盛会,没想到在三年前暴毙了,莫夫人郁郁寡欢,未有所出,而同族里年纪合适的灵阵师也泯然众人。”
“我看彭家嫡传子彭小虎在灵阵赛大放异彩,其他族人也在其他比赛上各有所成,这届初级盛会的头筹非彭家莫属。”
“嘘,比赛开始了,别打扰他们刻阵。”
擂台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敲击石料的脆响。
决赛要求参赛者从拣石开始一步步进行刻阵的步骤,最终设计、雕刻出一座兼具新意的灵阵。
“香烬,请诸位停手,将灵阵摆于桌上并登记名字。请另外两位裁决长老跟我一起检验融灵。”
“怎么就结束了?不是应该当众检验吗?”
“我听说这次决赛中有不少杀伤力极大的灵阵,所以为了观众的安全,灵阵的检验改在城主府的练兵场进行。”
“唉,淘汰赛那天的惨状,记忆犹新啊……”
白枫在登记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灵阵标号,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在人群中听到一道印象深刻的声音。
“……之后,杨晋学有所成,我自会让他离开……是福还是祸,神也说不准。”
这是三天前从杨晋手里救下他的前辈?
白枫推开拥挤的行人,窜入小巷中,却看不到任何身影,“这是……”
小巷尽头的大门缓缓合上,门匾上黑底金字写着“杨府”。
看来那位前辈来过,杨晋十有八九是被他收服了。
白枫眼尖瞥见杨府门前掉落的半片蓑叶,立即拿出马铃,唤来租用的骏马。
呼啸而过的马蹄声惊到独自归家的秦明月,“风柏?”
墨河河边,白枫驾马再次回到这里。
他看到气囊漂浮在河面上,却不见收割芦叶的渔船。
“阿叔?”他察觉对岸的芦苇丛一阵晃动,一只半大的土狗突然从中跳入河里,大声叫嚷着向他游来。
“小黄,不要乱来。”芦苇丛再次晃动,渔夫拎着鱼竿露出头,“小娃娃,你怎么又来了?”
白枫骑马绕上桥梁,来到河对岸。
“阿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等一下,什么救命之恩。”渔夫一脸疑惑地打断他,“我就送了你两条鱼,这就救命之恩了?”
“可是刚才在杨府……”
“汪汪汪——”
小黄不知什么从河里游回来,跳到芦苇丛里对他咬牙叫唤,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动作叮叮作响。
“我老人家不知道你说什么怪话,今个赶上我做了几支鱼竿,要不要尝试钓几条?”
一个时辰后,渔夫猛地收竿,一条巴掌大的青鱼随即蹦出水面。
“我的鱼篓快满了,小娃娃,你钓了几条?”
“……好像只有三条。”
“哈哈哈,你打渔的功夫不错,钓鱼的水平还是太嫩了。”
白枫窘迫地挠挠头,给自己找补,“现在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水面倒影也十分刺眼,我看不清浮标,不然我至少钓个七八条。”
渔夫折断一根芦苇杆,敲在他的额头上,“你当我傻?水面的虚影又不是镜像,还能刺伤你的眼睛不成?你分明就是没那耐心盯着浮标,所以鱼儿咬钩了也不知道。”
他不服气地反驳,“俗话常把水面比作镜子,镜像与虚影有何区别?”
“虚影是投射于真实之上的幻象,你看水面有太阳,难道水里的鱼就会被蒸干吗?”
“既然如此,镜像亦是虚假的。”
“非也非也。”渔夫故弄玄虚地捋了捋胡子,“铜镜里的你之所以是假的,是因为那仅仅是一块铜镜;如果是其他的镜子,或许镜像就不是虚幻的,关键就在于你能否察觉到一镜之隔的真实世界。”
白枫心下一紧,“前辈,那天晚上……”
“诶,莫要说一些梦话,老夫不过这墨河边上最普通的渔民罢了。”
“可是……”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河对岸上露出的熟悉的身影,“秦明月?她怎么来了?”
“小黄,快跟上来。”渔夫用鱼竿挑起鱼篓,扛在肩上,朝芦苇丛深处走去,“小娘子来接人了。”
白枫察觉到他并不想再提那晚的事,也只能站在原地任他离开。
能够轻易破掉杨晋的黄泉天落,他的实力至少灵尊之上,对他来说,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他目前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本事。
他如此想着,便有所释怀,拎起鱼篓,上马过河。
“秦小姐,你也来钓鱼?”
秦明月抓紧缰绳,与他并骑,“不是,听奇阵堂的伙计说,你几天前在城外被伏击重伤。我担心他们还会对你下手,所以特意与你隔开一段距离出城。”
白枫摸摸鼻子,他出城的时候确实没想过那伙人是否还会动手。
“是我疏忽。”
“决赛结果已经出来,我和你都晋级了。”
“如此甚好。”
“我知道你被方掌柜举荐代替墨城分堂比赛。”她略作斟酌,“奇阵堂在白铃大陆遍布分堂,鹤城也不例外。你去了鹤城也会得到照应,但是我自小没出过墨城,昭阳走之后,更是不愿与其他家族互攀关系,我想……”
白枫多少听出她的真实意思,“请说。”
“我想与你合作。”
“在下不敢答应。”
“为什么?”秦明月的脸色有些惊讶,在她看来,这是双赢无弊的选择,“你有难言之隐?”
“墨城分堂的灵阵师在淘汰赛上全部殒命,才轮得到我顶替参赛。即使方掌柜赏识我的能力,但我依旧欠着人情。如果秦小姐想和我本人合作,自是荣幸之至;若你想借用奇阵堂的捷径,我不敢贸然做主。”
空荡的行道上只剩下两匹马的马蹄声,两人之间许久都未交谈。
“是我考虑不周,我本以为你代替墨城分堂参赛,就是加入奇阵堂,自然也能在鹤城分堂那说得上几句话。”她的语调清幽,一字一句传入白枫的耳中,“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决定与你合作。”
“风某孤身一人,记忆尚且缺失,既不能帮你打开墨石的销路,也不能指导你刻阵的修习,恐怕会辜负你的选择。”
“你与奇阵堂泾渭分明,那我自然可以同时展开合作。”秦明月颇为认真地说,“我与你合作,而秦家与奇阵堂合作,两相不误。”
白枫配合地点点头,“既然如此,秦小姐想从与我的合作里得到什么?”
她的表情一怔,“……现在,我还没想好。”
“那么,在下还是不能同意。”
“哎,为什么?”
秦明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见他扬鞭策马,已经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