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邻余愿已了，长叹：“多谢姑娘成全。”

　　对一个即将要把自己置之死地的人道谢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清漩不想用玉箫，不知是怕污了玉箫还是徐立邻。于是清漩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纯白瓷瓶，取下瓶盖，从中倒出一颗红色药丸。清漩将药丸递给徐立邻。

　　这是“一线喉”，不会有任何痛苦。通常悄无声息下毒的时候清漩才会用。

　　徐立邻接过药丸，正要服下，房门却被什么人冲撞开。一席素衣的妇人夺门而入。妇人虽着素衣且无佩戴其他华丽饰品，但依然难掩其自身的风姿灼华。不难看出其年轻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徐立邻虽是一愣，但他身为朝廷命官各种大场面还是见过的，随即恢复常态。他无奈地唤了一声：“夫人……”

　　“老爷，你怎忍心抛下我和潜儿……”夫人泣泪而来。

　　“你先回房，我和这位公子还有要事要谈，一会儿再去看你和潜儿。”我怎忍心让你亲眼看我命丧黄泉。

　　“你们刚刚的谈话我都已听到，你休要骗我。”素衣夫人勉强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你若是死了，我定随你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徐立邻用他宽大的袖袍轻轻拭去夫人脸上残留的泪水。“你若也随我而去，那潜儿怎么办？”

　　“潜儿……我可怜的孩子……”夫人无力叹息。

　　生死离别，清漩看得多，也便不在意。清漩向来不是一个做事拖沓之人，况且此事要速速解决自己才能尽快赶回浅野。

　　“徐大人，事出有变。你是自我了断，还是由我亲自动手？”似是询问，实则迫人生死。

　　“可还记得应允老夫的承诺？”徐立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盼妻儿平安。

　　“当然。”清漩答。

　　“那老夫便再无牵挂。”徐立邻转而向夫人叮嘱，“今日我是逃不过的。我若不在，你定要和潜儿好好的活下去。答应我。”

　　“真的别无他法吗？”夫人仍不放弃，“我去叫家里的护卫，去叫所有人。老爷……”

　　“夫人，没用的。”徐立邻却突然释怀，“我得罪了大人物，即便今日躲过，他日那人也定不会放过我。那时恐怕就要累及一家老小。此时死我一人换全家人的性命，足矣。”

　　“老爷……”夫人已泣不成声。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潜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徐立邻继续道：“不能和你执手相老，是为夫食言。对不起。”

　　说罢，徐立邻挥袖准备吞下清漩给自己的毒药。谁知，夫人却先他一步夺过药丸，吞入自己口中。

　　“夫人！！！”徐立邻惊恐，慌忙扶住夫人亟亟坠下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使徐立邻不知所措，就连清漩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本已答应不再伤及他人性命，但夫人此举着实让清漩誓言尽毁。虽说是夫人抢去毒药，与清漩无关。虽无愧疚，但清漩既已许诺，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快。

　　“姑娘，你答应过老夫，何况夫人无辜。请你赐解药，救救夫人。”情急之下，徐立邻只能求助于清漩。

　　“此毒无解。”清漩如实回答。不是不想给，只因此毒无药可解。

　　谁的泪，无声落下。

　　“老爷……”闻言，夫人却是破涕而笑，“这下你便再也不能丟下瑾儿了。”

　　夫人闺名唐锦，这是清漩后来才得知的。但她却更宁愿自己从未知晓。有些事，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运的。

　　再也感觉不到世间一切喜怒悲哀。

　　徐夫人是为自己所爱之人而死，并且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也便算是幸福的了吧。

　　从此那个人，即便是生死，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自己。她会永远活在他心中。

　　“尊夫人是代你而死。”清漩徐徐道：“你定是恨我的吧？”

　　人已死，恨不恨又有何用？

　　“是老夫的过错……”徐立邻却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老夫竟妄想以一己之力扳倒王爷，实在不自量力。今日，如若不是姑娘，也定会是其他人，你我不过是各为其主。”

　　“徐大人……”清漩欲要说什么，但她一向不善表达。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要我随侍王爷身侧，替王爷卖命却是万万不可。”徐立邻似乎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可以不杀你，但从此你必须隐姓埋名，再也不过问世事。”说罢清漩先是一愣，这是自己无意识说出口的。自己杀人无数，此等情景也并非没遇到过。遇到这般情景，再棘手也不过是将所有人灭口，又怎会如此妇人之仁？也许是被徐夫人的死触动到了吧。清漩自欺欺人。

　　但话已说出口就再无转圜的余地。清漩虽为杀手，但也绝非大恶之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立邻不解。

　　“夫人本是代你而死，从此你也便当世上再无徐立邻此人。就当自己是个寻常百姓，过普通生活吧。不过要走得越远越好。”清漩劝诱。

　　徐立邻反问道：“难道你要老夫抛弃百姓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

　　他竟还想着他的百姓？！

　　“莫非你要继续寻死？我也可以成全你。”清漩以反问回之，“不过你死了，潜儿怎么办？如若我没猜错，潜儿定是你与夫人之子，他如今已经没了娘亲，莫非你要让他一夜之间同时失去双亲？你确定你要让他承受如此痛苦？我虽已答应你，你死后我不会动他分毫。但如若多年后他再寻我报仇，那则另当别论。朝廷失了一个徐大人还会有其他清廉之士，可若潜儿失了父亲，那即便是上天下地也再遍寻不到。徐大人，你可要考虑清楚。”

　　清漩觉得今天晚上说的话比自己活了15年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今夜也算是苦口婆心、仁至义尽了。徐立邻若是再想不开，自己也是再无他法。

　　“姑娘的话老夫懂了，老夫半百之人竟叫姑娘费心，委实难堪。”徐立邻沉默，“老夫会带潜儿离开，寻一处僻静之所采菊农耕，从此与朝廷再无瓜葛。老夫也会更名改姓，不会给姑娘你添麻烦。”

　　日后若真被父亲发现徐立邻没死，自己还放了他。那自己即便不死，也是个重罚。幻海楼的制度一向严明，即便自己是父亲之女也不会轻判。为了让其他死士忠心效忠，一向是一视同仁。

　　“徐大人果然明白事理。”清漩不带任何情感，“我也相信徐大人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今日我便先行告辞，静候徐大人佳音。”

　　“老夫定不教姑娘失望。”徐立邻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抱着怀中之人，暗自神伤。

　　清漩不再多留，旋窗而出。轻轻运气，人便已飞至房上。清漩欲要离开，临行一眼，却刚巧看见一名清秀少年出现在庭院之中。并非留心注意，不巧那名少年的轮廓却鬼使神差的映入眼中。眉目清秀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容颜合为一体。竟如此相像！清漩不由大吃一惊。

　　怎会如此？！难道真的是他？

　　有些事情，往往越想便会越乱。

　　清漩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再多想。旋即一个飞身，离开徐府。

　　只要回去，一切便会清楚。自己又何必自寻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