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朽灵符里,是不知时日的,像是永无止境的黑夜。
我跟肖愁基本上都是并排坐在一起,静默的看着泥球,坐累了就原地躺下睡觉。
与其说是静坐发呆,不如说我们更像是在悼念,追思。
白三其实是没有“存在感”的,它不像肖愁能让我看见,即便看不见他时,凭靠着心脏被裹紧,我也能感觉到他。
而白三,它不说话时,就像不存在一样。不过这样也好,我还可以当它没有离开。
白三算是陪我最长时间的人了,在我每一个需要人陪的时刻,它都在。最难熬的就是灵识缺失的那段日子,如果那时没有它,我熬不过去。
我趴在地上,想着以前跟白三的种种经历,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时,模糊的看到肖愁站在不远处,我晃了晃脑袋,刚起身,忽感无力,接着一阵晕眩,昏倒了。
再睁开眼睛时,发现我躺在肖愁的腿上,肖愁见我动了一下,按了按我的肩膀,我拍拍他的手,说道,“没事。”
我慢慢坐起来,头很沉,感觉随时都会再昏过去。
我看了眼肖愁,发现他正眉头紧锁的看着我,这样的眼神,就像能看到我一样。我晃了晃身子,果然,肖愁也随着我的摆动,跟着转动眼珠。
“你能看到我了?”我惊讶道。
肖愁点头。
“看来是上仙想到办法帮我恢复灵气灵力了。”我握着肖愁的手腕,给他推入灵气,“来,好久没有给你输入灵气了,看看我们上仙的……”
我话才说一半,肖愁猛的抽回手,满脸抗拒的看向我。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
肖愁好像在思索什么,半晌,摇摇头。
我不解,“上仙的灵气有什么问题吗?”
肖愁疑惑的歪着头,再次向我伸出手腕,我这边灵气才刚推进一点,肖愁又迅速的收回手,看着我摇头。
我想了想,问道,“这不是上仙的灵气?”
肖愁点头。
难道是白爷的?
朽灵符向来是认主的,除了自己的主人以外,是不允许其他人供养的。肖愁吃惯了我跟小粉的灵气,眼下他这个反应,明显是我的体内出现了小粉之外其他人的灵气。
我说道,“没关系,等我养成自己的灵气后再给你,我每天都待在朽灵符里,不生养不修练,这些陌生的灵气很快就会流失消耗的,等它消耗尽……”
没等我说完,肖愁摇头,担忧的看着我。
我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我现在脸色很差?”
肖愁点头。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知道肖愁想让我回去,只有小粉他们有办法救我。但是这里是离白三最近的地方,我不想走,也不愿意回去面对任何人。
我现在就像一个无赖的病人,仗着所处医院的医疗设备先进,主治医生医术高明,就肆无忌惮的消耗生命,不珍惜他们劳心劳力的救治,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沉默良久后,肖愁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舒了一口气,“好,你等我,我会再回来,或是把你带出去。”
肖愁点头。
我慢慢退出朽灵符。
眼皮还是很重,几经努力,刚睁开一个缝隙,就听白爷叫道,“臭小子!这回眼睛睁开就别再闭上了啊,再睁大点!哦对了,你现在没力气是吧?用不用我帮你扒开?”这老头说着,还真动上手了。
我转头看向白爷,他此刻满脸堆笑的看着我,我终于体会到肖愁的感受了。不过,我情愿看到他吹胡子瞪眼,拍我后脑勺,他眼下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了一圈,小粉不在房间。白爷把凳子又向床边挪近了点,但还是与小粉的床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紧挨上,“别找了,降谷不在,一会儿就回来。”
还没等我开口问,白爷继续道,“去给你抓鱼去了。”
我微怔下,无力笑笑。
我拄着床边,白爷立马过来扶我,埋怨道,“真是一会儿都躺不住!来来来,慢点……你不用用力,你老子扶得动你。”
我坐在床边,“谁给我输的灵气?”
白爷给我倒了杯茶水,“那老东西。”
“仙灵尊?”我有些惊讶。
白爷点头,“那老东西要是再不出手,我们爷俩就真要阴阳相隔了。不过白沁也是本事,能让你在历经俱焚散灵符摄离灵识后,还能挺过来。谁都没想到,白羽的灵符也会脱靶。以前大家就议论过,如果用白沁的法器跟白羽的灵符较量一番,哪个会赢,最后大家都猜是不分伯仲。现在看来,‘伯’,终究还是这个。”白爷竖起了大拇指。
“白沁?”我不解,“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白爷看了眼赤墨送我的串珠手链,“我看过了,白沁在那里面注入的那道仙力,是可以在小伙伴的灵识被摄离后,还能保你一命的。”
我下意识的按了下手链,白三的自我牺牲是为了救我跟肖愁,如果它早先知道我注定是会活下来的话……我想,它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挡在肖愁的前面。
我低着头,听白爷继续道,“你现在又成了仙灵界里的热门话题了,都说你骨骼坚硬无比,命理逆天传奇,这么个折腾法,还没化成灰。”
“白羽有怀疑什么吗?”
白爷摇头,“白羽对这次脱靶,只是困惑不解。这也就是白羽的性子吧,不会因此觉得挫败不平,恼羞成怒。要是换了白涣,这就相当于是在说他酿出的酒是馊的一样,哪能受的了这种耻辱!”
他们因为不知道白三的存在,所以才以为白羽只摄离了灵王的灵识,没杀了我是因为失手,或是因为我命硬。而白爷对于我能活下来,则是全部归功于白沁。
白爷话锋一转,悄声问道,“臭小子,小伙伴还好吧?”
“你知道了?”后一想,他已经不是凡间的那个糙老头了,什么都瞒不了他,“也对,你可以感觉到肖愁的。”
白爷摇头道,“我现在感觉不到了。当时你昏死过去时,降谷过去一扶你,就发现了小伙伴的灵识还在。”
“我没有昏死过去。”我说道,“我当时还有意识的。”
“你有意识?”
我点头,“我还知道是降谷背我回来的,你还一直在旁边瞎叫唤,吵死了。”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白爷道,“你在仙灵尊那里躺了一个星期,才被我们接回来。”
我心一慌,“那这么说,仙灵尊也知道了肖愁还在?”
“这应该是那老东西第二件做对的事。”白爷道,“他稳住了你的灵脉后,用了一道仙力,把灵王的灵识藏起来了。”
我有些听不懂,“什么叫藏起来了?”
“无论是谁,不管他的道行修为有多高,只要高不过那个老东西,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感觉到你的体内还有灵王的灵识。”白爷搓搓胡子,“说的简单点,那老东西帮你把小伙伴藏匿了起来。不过,降谷现在还是能感觉到灵王的,应该是跟他供养过灵王有关。”
“意思是,现在除了供养灵王的人和仙灵尊以外,谁也感觉不到朽灵符和灵王的存在了?”我不敢相信的看着白爷,“仙灵尊会做这种事?”
白爷撇撇嘴,“估计他是想到了之前死在他手里的那个灵王了,所以这次才会破天荒的,做了一件有人情味的事。而且你小子当时在仙灵廷上,为白略的灵王激昂辩白时,我瞄了那老东西一眼,发现他竟然皱了下眉,他可是千古不变的面瘫,能有那种表情,实属不易。”
我还是难以相信,自言自语道,“他居然会帮肖愁……”
白爷道,“小伙伴是摄灵珠都认可的人,他若不是善茬,早在你第一天去仙灵廷时,就被摄离灵识了,还能留你们到今天?”
“也对,在他们面前,我不过就是一个一直在底层挣扎的人。生不生,死不死的,根本由不得我。”
白爷看了看我,“臭小子,昏睡这段时间都做什么梦了?”
“怎么了?”
白爷道,“还怎么了,一个劲儿的哭,没一天眼睛是干的,我都怀疑你哪来那么多的眼泪?小时候揍你时你都没这样。”
“那是因为你打的都不疼。”
白爷问道,“那你做梦的时候,是谁给你打疼了?”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没人打我,但比打我还疼。”
白爷道,“既然疼了,那你这一个月怎么还是一点想要醒过来的欲望也没有,连求生本能都没了,到底有什么事想不开?你就这么不想见你老子?”
我诧异的看着白爷,“一个月了?”
“可不是,这期间镇狩令都下了两回了,昨天降谷才刚结束一场回来。”白爷瞥了我一眼,“你是睡的舒服了,都把我们给急死了!眼看仙灵尊的仙力都要稳不住你的灵脉了,昨天降谷一回来就跑去找那老东西,求他出面救你。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除了老东西的灵气,任何人的灵气对你来说都太烈,给你输就等于送你去死。”
我问道,“仙灵尊的灵气,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耗尽?”
白爷一愣,“别人可都是盼着体内能有那老东西的灵气,如果有了都会想个法的要留住,你小子竟然想让它尽快耗尽?”
“肖愁只能接收我跟降谷的灵气灵力,我要尽快有自己的。”
白爷道,“等你自己养成了灵气,自然会慢慢冲淡他的,放心,就算你想留也留不住。”
我点头,“对了,降谷什么时候走的?抓个鱼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差不多跟那老东西一起走的,老东西给你输完灵气后,说半个时辰内你就会醒了,他前脚刚走,降谷后脚就出去了。”
我正想起身,发现此刻腿软的像没骨头一样,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白爷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找降谷。”我说道,“去帮他抓鱼。”
白爷道,“你歇着吧你!你现在能有力气吃鱼就不错了,还抓鱼!”
“我就在旁边看着,指挥。”
白爷无奈摇摇头,扶我走到门口时,我对他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白爷皱着眉,“你行吗?刚才站都站不稳。”
“换成是你在床上连着躺一个月,刚起来时也会那样。”
出门后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地上的落叶如小粉所说,都在朝着一个方向飘去。它们要去的方向,也是我要去的,怅寻阁门前的澄潭刚好要经过叶林。
“白三,你说这白略的仙力,要是也能一下把我送去叶林就好了,我还能搭个顺风车,少走不少路。”
我走走停停,按着胸口,顺着呼吸,“你看,它们都毫不费力的向前飘着,闭着眼睛就能到达目的地,多舒服……”
我缓缓的挪着步,耳边格外安静,再没有人回我的话了。
我继续道,“今晚带你吃生鱼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想……”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赤目!”
我抬起头,看到是赤念,他怀里抱着树枝向我跑过来,“你为何自己出来了?”他放下树枝扶起我,“厨仙人在何处?”
“他在寝房,我躺不住,所以出来走走。”我问道,“你这些树枝……”
“是怅寻上仙吩咐的,他说一会要烤鱼。”赤念说这话时满脸的疑惑,估计是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怅寻上仙有一天,会去抓自己家里养的鱼拿来烤。
“那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你可是要去澄潭找怅寻上仙?”赤念道,“我先送你过去,再折回把这些树枝送到怅寻上仙的寝房前便是。”
我点头,“有劳了。”
赤念稍作迟疑,一边扶我走着一边说道,“赤目,这次你醒后,我觉得你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我舒了口气,“躺了这么久,自然没什么精气神,过几天就好了。”
赤念摇头,“我所指并非你的面色。”他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你弟弟的事……我也很难过,但还是希望你可以早日走出来,倘若肖愁有灵,也不愿见到你如此。”
我勉强提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