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云凝一张小脸煞白,刚刚听闻自己小产,她还没反应过来。
“回太子,胎儿脉象太弱,平安脉确实无法诊出。若不是此次侧妃小产,怕是,怕是还未可知。”御医颤颤巍巍地回答,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个事儿了。
上官熙瞧着云凝神情呆滞,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又不是迁怒于人的性子,挥挥手让人带御医下去开方子。走到云凝床边,握着手问:“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凝眼珠转了转,看向太子:“我,我不知道我怀孕了。”话还未说完,眼泪就留了下来。
太子哪见过这样的云凝,低低地安慰着,太子妃瞧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事儿都怪我,若是我没有让云妹妹学什么管家之道,妹妹也不会如此劳累。”
云凝不能让自己不堪大任的形象刻在太子心里:“不怪太子妃,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孕,姐姐又如何得知呢。”孩子已经走了,再多说又有何意义。
“唉”这两个月下来,太子妃对云凝的观感很好,这才萌生了让她学习宫务的念头,这么一来倒是她对不起云凝。
听闻清谣阁出事,太子太子妃回去之后,苏采蘩再也坐不住:“凝儿,你感觉怎么样。”云凝一撇嘴,抱着苏采蘩大哭一场,又沉沉睡去。
清谣阁这一场意外,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太子妃特地下令,让云侯夫人入宫看望。
看着虚弱的女儿,云夫人心里难受,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凝儿,你受苦了。”太子的怜惜,太子妃的愧疚,母亲的安慰,苏采蘩的陪伴。这些让云凝慢慢走出阴影,这是一场意外,谁都不想的意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谣阁这场意外刺激到了宋庶妃,她开始足不出户,平稳心情,安心养胎。
除夕的那天晚上,前朝后宫都在恭贺新年,唱戏的声音都飘入了清谣阁。云凝还在修养身体,自然没有出席,汐玖陪着她说话,从她小时候的趣事开始聊聊到如今。
云凝盯着床幔,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她平安的生下来,孩子也是体弱多病的命。她才十五岁,还是太小了。不过也给她提了个醒,得开始保养身子,最好还是服用一些避孕的药丸子。等到身体养好了,才是有孕的好时机。云凝慢慢入睡,明日就是永平二十五年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云凝这修养身体,直到二月份才踏出清谣阁,恢复的很好依旧还是那样光彩照人,太子妃对她也一如往昔,那个失去的孩子也似乎渐渐被人淡忘。而太子,过了十五便被皇帝派往金城,勘察水利,督修堤坝。
“你生下皇孙是喜事,本宫已修书一封送往金城,你好好养着,不要担心。”太子妃隔着屏风对躺着的宋庶妃说了几句关照的话,便离开了。
二月十三这日,宋庶妃生下一个儿子,只是带着弱疾,看着不大康健。听到御医说这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宋庶妃当场便有些激动,抱着自己的儿子泪眼婆娑。
自打太子出宫,云凝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潇逸居消磨时光。
“你如今身子可大安了。”苏采繁看她这样,心里放下了一桩心事。
“多谢姐姐挂念,我很好。倒是你,怎么越发清瘦了。”
苏采蘩手里一顿:“无事,过年忙碌清减了些。”她给自己鼓了鼓气,苏采蘩还是问起:“凝儿,你可认识蓝家三小姐。”
“蓝家,你是说蓝侯家的三小姐蓝锦。自然认识,怎么了。”蓝家与他们同为亡国之后,平日里也有些来往。
“那你可知这位小姐是何秉性。”苏采蘩这语气里似乎还透着些热切。
云凝认真的回想了一会儿:“蓝锦是唯一的嫡出小姐,自幼由她祖母抚养长大,性子安静和善,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听说是个极好相处的。只是听说因为染病,一直在家休养,都没参加去年的选秀。”
“是吗。那真真是极好的。”云凝瞧着苏采蘩有些无措的样子,更加奇怪。想着想着,她让人都出去,低声的问道:“夏文允婚配了,是蓝锦?”
苏采蘩听她说破,手里的茶杯滚落,宫女听见声音,想进来打扫,她稳了稳心神,高声道:“无事,不过是手滑,不必进来。”又对着云凝发问:“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凝缓缓说道:“两年前,我从普慈寺回去,山路上见你一身狼狈,一双眼却亮的惊人,我把你扶上马车,送回苏府。此后我便注意到,你在听到夏文允的名字时,总有片刻的凝滞,在看到他时,会有小女儿的情态出现,再不是那个端庄大方的苏采蘩。我便知道,你对他有不一样的情感。”
“是吗,到底还是旁观者清。”苏采蘩突然很想把这些年的故事说与人听,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真的快要绷不住了:“你想不想听个故事,不是很长也不动听的故事。”
云凝颔首。
“七年前,有一个姑娘失去了母亲,母亲希望她成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将来找一个好夫婿,携手白头。可是母亲去后,父亲很快便续娶,继母嫌她在府中碍眼,对她心存不满,劝说父亲让她为母尽孝,搬入宁元庵祈福。那年,十岁的姑娘带着一个婢女来到了普慈寺旁边的宁元庵,庵主是个好人,对姑娘颇多照拂。姑娘为完成母亲心愿,每日勤勉,一早便会去庵外的亭子里背诵古诗,不知从何时起,亭外会有一个少年早起练武。原来是姑娘的哥哥与这少年是至交好友,在普慈寺清修,因哥哥挂念妹妹安危,便托少年留心些。少年得知姑娘心愿,还为她寻来不少古籍。所以每日清晨,两人一个背书一个习武,一人在亭内一人在亭外,安之若素,泾渭分明,就这样过了一年。”
云凝正听得入神,便听得苏采蘩停顿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痛苦。
“少年清修一年便回了家去,姑娘还是住在宁元庵。彼时,有一群文人士子踏春而来,忽见亭内女子,啧啧称奇,居然有好事者玩起了什么斗诗的游戏,姑娘自然落败。可一群大男人险胜一金钗之年的姑娘,又有什么好名声,至此,姑娘敏而好学的名头便传开了去。父亲听闻,便急急地接姑娘回了府,延请名师,悉心栽培。两年前,姑娘及笄,去宁元庵还愿,回来的路上遭遇劫匪。一游侠路过,出手相救,细问名讳之下才知,这游侠是当年那个少年。少年那日从普慈寺归家,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以一当十,自然也负了伤,但是少年笑着跟她说,无事,放心吧。再后来,少年收敛起仗剑天涯的心思,读书习武,光耀门楣。平日里,一些聚会上两人再次相遇,也是平淡的问好,仿佛没有过往。姑娘知道,她是动了心的,可少年对她无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姑娘也没有将这份心思诉与他听。”
云凝听得明白,这姑娘就是苏采蘩,而这少年就是夏文允。云凝没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听到这个故事,只是为苏采蘩感到惋惜。
“如果姑娘说出了她的心意,会不会故事就不一样了。”
苏采蘩摇了摇头:“不会的。少年即使收敛心性,也不会让人左右婚事,他说过他一生只会择一女子为妻,钟爱一生,不离不弃。再说他家以书香传家,在遍地贵族的京都也没有太重的分量,父亲不会同意我的小心思的。”
云凝摸摸地走到苏采蘩身边:“当日,你来看我,抱着我,让我感到安心不少。如今你要是难过,不如哭一场,哭完了就好了。”
苏采蘩没有像她想的哭一场,反而是笑着说:“我没事,放心吧。”
云凝听着这耳熟的话,这不是故事里夏文允的回答吗,说完这个故事,苏采蘩显得有些无力,云凝便告辞回了清谣阁。
自她走后,苏采蘩便一个人躺着榻上,捂住脸,痴痴的笑出声,当初她曾尝试过把爱意说出口的。女儿节那日,她和哥哥出门赏花灯,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看着他朝他们走来。
听着他和哥哥寒暄,那晚她终于鼓足勇气之际,听到哥哥问他:“听说文允最近看上了一位佳人,很是殷勤。”
当时他是什么表情,似乎还有些羞涩,却是大咧咧地回答:“是啊,若是我能用诚意打动她,到时一定请你吃酒。”
他无意的回答却把她满腔的热情浇灭了,哥哥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啊。那就静候佳音了。”
那晚他们两个酒逢知己,她也举杯,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采繁在这儿祝夏公子早日得佳妇。”
夏文允很开心的告诉她:“借妹妹吉言。”
那杯酒,她一饮而尽,苦涩至极。自始至终,这一场爱恋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