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疯魔
梁兴扬倒是头一次见到剑横秋这么好说话,饶是此刻情况危急也不由得先是一笑。再回头时便见到涂山凛有些复杂的神色。梁兴扬还以为涂山凛是不满他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还能笑出声来,正想解释的时候却听见涂山凛道:“难道真是我在这劳什子塔里面被关了太久,已经不懂得现在的小妖怪在想些什么了?”
梁兴扬一时间不由得汗颜,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便又听见涂山凛道:“你分明是要去送死的,怎么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得这样高兴?”
原来涂山凛所不明白的是这件事。梁兴扬心底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涂山凛虽然在世上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了,毕竟她在这镇妖塔里是被封印在最底层中,实力显然深不可测,可是她如今肯跟着自己讨伐妖皇,固然是存了要为涂山月报仇的心思,只为了涂山月这样一个后辈就肯与妖皇为敌也足见她的心性赤诚,有这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当然是觉得作为一个妖当活着的时候该笑,晓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就该哭上一哭了。
他并不打算告诉涂山凛这样复杂的内情,什么为天下大义而死是甘之如饴的,通常来讲只有人族才会去讲什么大义,大义这两个字对于妖族来说的确是一种过于复杂的东西,涂山凛想必一时也不能理解。
梁兴扬只道:“你便当我是有一个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人族?”涂山凛皱了皱鼻子,这一刻梁兴扬不知怎地看着她的神情竟然是有些像玄灵——他的心头忽然一凛,意识到涂山凛的面目之中的确是与玄灵有几分相似之处,也就是说,像是他的师父。
可是涂山凛同时也和涂山月有些像,涂山月和师父之间却是没什么相似之处。想到师父那张脸曾经也属于玄女,梁兴扬忽然意识到也许妖皇当初想要用涂山月的躯壳作为囚禁神魂的容器并不是因为涂山一族的躯体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因为玄女与涂山一族是有着更加紧密的联系。
只是到如今想这些也显然是没什么用处了,梁兴扬摇了摇头,道:“人族,是的,我是被一个人族抚养长大的,她是我的师父。如今妖族与人族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刚刚化形懵然无知的小妖,如果不是师父的话,我也不会有今日。”
涂山凛却道:“妖族在化形之前不知道多少年便会生出灵智了,难道你是在化形的那一天才有的意识么?”
梁兴扬的脑中顿时恍惚嗡鸣一声。
是的,他在化形之前似乎一直是无知无觉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想到过着不正常,只当是因为一只蚌实在是太过弱小,直到化形才有了灵智。
那些在水底随波逐流的记忆,并不能算是灵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是一夕之间从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蚌变成的人形吗?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涂山凛见梁兴扬有些愣怔,将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竟然显得有些歉然。
她道:“对啦,我忘了你身上还有烛龙的气息,想来是烛龙的残魂落在你身上才有了你的灵智,这也不算是难以理解,只不过太过稀奇,我一时间没有想到罢了。”
梁兴扬忽然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师父就知道他身上是有些什么。烛龙残魂的现世不是一个巧合,在遇见他之前,师父应当是在想方设法地要将烛龙的残魂释放出来,她成功了,也许因为蚌又可以作蜃龙,与龙这个字有一点虚无缥缈的联系,所以烛龙的魂魄才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他生来就带着的,他只是一个被选择的小蚌妖罢了,甚至于在被选择之前,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妖族,只是灵智未怎么开化的蚌。
梁兴扬微微笑了起来。
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更该报答师父了。”
毕竟是师父让他成为了被选择的那一个,虽说被选择而来就是为了去牺牲,可他毕竟比寻常的蚌要幸运太多,他有了这么多年的光阴,长得像是从什么地方偷出来的一样......或许是从烛龙的身上偷出来的吧?烛龙本是天地、甚至于是这两方天地之间都独一无二的生命,如果不是为了救世,他本可以拥有与日月一样长久的生命。
而他,所接过的并不只是烛龙的一片残魂,更是烛龙救世的执念。他以为烛龙没有在他的身上苏醒,可是当他从师父苍白的腕子上解下那串珠链的时候,烛龙的意念其实就已经传承在了他的身上,那同烛龙的苏醒其实是一样的。
他是被选择而去牺牲的,可他甘愿如此。也许旁的妖族听了都会以为梁兴扬是个疯子,甚至于剑横秋一早就做出过了这样的评价,但梁兴扬并不在乎,他想,他是妖族,可有的却是一颗人心。
什么是人心呢?更为曲折的爱恨,更为复杂的感情,更为隐秘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让天地都为之惊诧的力量,所以天道也要给人留下一丝回旋的空隙,因为人心的力量,才是真正不为天道所束缚的力量。
青霜似乎感觉到了梁兴扬心底的澎湃之意,正在他的身边发出嗡鸣。涂山凛看着青霜,便像是透过青霜看见了她的旧友徐夫人。
尽管对于妖族漫长的生命来说徐夫人在她生命中所留下的痕迹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也许是因为镇妖塔里的日子太过漫长枯燥并没什么可以供她记忆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今日见到青霜便勾起了她的回忆,总之她清晰地记起了徐夫人铸剑的时候脸上那种虔诚而狂热的神情。
人族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也许铸剑是徐夫人的道,而拯救天下,便是眼前这个小妖怪的道。
涂山凛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出塔的第一件事,是同个小妖怪一起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