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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织梦

  涂山月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对梁兴扬这一派的乐观感到无奈,不过跟着她也微笑起来,道:“你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很不错的盟友。”

  两个敢于去闯天剑山的疯子结为盟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涂山月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是死了便不用眼睁睁看萧寒衣受轮回之苦,如果活着回来便能替他寻回妖魂,其实她早就应该去了,只是因为一直说服自己做了一个观望者而不曾去。

  现在她终于避无可避。

  这一天似乎早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寒衣。

  他原本就叫寒衣,千年的时光里他也永远叫寒衣,永远出生在凡人的寒衣节,那是他被夺去妖魂的日子。

  今年寒衣之前,她能回来么?

  又或者是永远不会回来?

  涂山月低头注视着萧寒衣,眼里有一点无奈。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过去种种,想到许多若是可能,可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可能也已经成了注定。

  于是她只好开始施展幻术。

  狐妖的幻术精妙,可再精妙的幻术也骗不了人一生一世,若是可以的话也许她早就用幻术给他们两个人造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她不知道这个幻术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只庆幸天剑山与他们离开的这一座城相距甚远。

  涂山月的手上有淡淡的辉光,那一点光像是暗夜萤火一样微弱,却带着一点十分温柔的意味。

  梁兴扬从前也看见过狐妖施展幻术,但他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幻术。许多幻术是为了欺骗旁人而存在,这一次其实也是一样的,但涂山月更是为了骗自己,骗自己安心去天剑山。

  天剑山的淬剑石究竟是什么他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师父曾经无数次望着天剑山的方向叹气,而后对他说可要快点变强,妖总是比人更容易成为一个强者的。

  可是过去了这许多年,梁兴扬终于要去天剑山了,这也许一样会成为他旅途的归处。

  这两个萍水相逢在送死这件事上却一样执著的妖怪在那一瞬间都是沉默不语的,马车依旧在朝前狂奔,而车厢里的光芒就像是一盏长明灯一样不知燃烧了多久。

  玄灵知道这是涂山月在竭力地完善那一段虚假的记忆。

  幻境被破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无法自洽,涂山月这样尽心竭力的编织这个幻境只是为了把那一天的到来延缓一些,可那毕竟不是一段真实的经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萧寒衣原本的记忆产生冲突。

  这是一个注定会被打破的幻境,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在那之前赶回来。

  玄灵只是握着涂山月的另一只手,沉默地看着那些被编造出来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萧寒衣和玄灵是天剑山脉的猎户,天剑山脉以天剑山最为著名,然而其余的山却不是那样的凶险,又有天剑山的威名叫寻常的妖怪不敢近前,所以那里有许多的猎户,只是猎户的性子都有些孤僻并不与旁人来往,这是能让萧寒衣接触外界最少的一种法子,不得不说涂山月是煞费苦心。

  涂山月终于松开手的时候脸色便有些苍白。

  梁兴扬没有再看车厢里一眼,这时候却像是脑后生了眼睛一样一抖手扔出一个瓶子来。

  “你心神耗损太过,这样入天剑山便是找死,要好好调养。”

  涂山月接住了瓶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浑圆的丹药。

  “你还懂得炼丹?”涂山月轻轻一嗅,她也略懂一点岐黄之术,只是在寻常的药材之外又嗅出了一点不大寻常的味道,不是毒药的味道可她也闻不出来什么,不由得问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梁兴扬淡淡道:“你不必管,这东西对我来说也是用一枚而少一枚,不过对我没用,所以你只尽快调养。”

  这便是其中有些不能言说的秘密了,涂山月察言观色看出这一点来便不再问,只是把丹药咽了闭目养神。

  一时间没人再说哈,只是朝着天剑山而去。萧寒衣一时间不能醒,他醒了眼前的一切便会同那虚假的记忆之间多了冲突,所以他们耽搁不得,若是昏迷太久萧寒衣也会难以逆转地虚弱下去,可不知道玄灵有没有照顾一个病人的心得。

  去往天剑山的路从来都不难寻。

  但是敢于去天剑山的人和妖却不多,有走投无路的要去,最后变为白骨,有贪心不足的去,最后还是变为白骨,还有许多武痴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而天剑山的那些关隘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平等的,所以山下白骨愈发的多。

  他们最后给萧寒衣选定的是离天剑山尚有一段距离的莲花峰,山上猛兽有些多,但是在玄灵面前猛兽当然不是什么问题,选择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是天剑山的第一道关隘由此而始,有那真从天剑山闯出来或是及时意识到力有不逮而回转了的人称这一关为问心。

  问你为何要来。

  问你如何离开。

  若是过不了问心这一关,人尚可退却,妖族却再也找不到归去的路,会困在其中直到消亡。所以这里的妖怪比别的地方都要少,故而也算安全。

  涂山月终究是多留了一阵子。

  她看着萧寒衣从昏迷中醒来,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被瘴气入脑,所以用那一根金针封镇瘴气。

  “灵儿。”萧寒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神情也有些迷茫。“我这是怎么了?是桃花瘴?”

  玄灵也懂一点极为粗浅的医术,因为她这么多年的都是独自行走在这个世上,有的时候要从道士手底下逃生,中了各种各样的术只能自己想办法来解开,故而久病成医,所以她在这个故事里就是把金针扎进来的那一个。

  见萧寒衣下意识循着自己脑后的那一点疼痛摸到了脑后,玄灵急忙出声制止道:“不要动。”

  萧寒衣已经摸到了那根金针,闻言却是很听话地没有动,问:“这是什么?”

  “你被瘴气入脑,我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用针封了,应当不会再发作。”

  萧寒衣呆呆地哦了一声。

  这样的反应其实也不是他所愿意的,奈何他的脑子先是被金针搞乱了又叫涂山月种下了幻术,现如今不大灵光也理所当然。

  玄灵听了像是有些不满似的锤了他一拳。

  梁兴扬有时候也挨这样的拳头,那时候这丫头是当真下死手的,然而现在却不大一样。

  涂山月也显得有些惊讶,梁兴扬几乎要怀疑她是在吃醋了,可是她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却十分欣慰。

  “那是什么语气!为了弄来这根金针我可是出山去走了好远的路,还动了私房钱,你可得赔给我。”

  玄灵的语气有些娇嗔,这样的玄灵却是梁兴扬所没有见过的,他们两个在暗处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愕然。

  但是玄灵做出这样的情态并不显得矫揉造作,反倒像是更适合她一样。梁兴扬恍惚想到了松萝的那个幻境里所见的玄灵,或许从前玄灵就是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存在,是被娇宠着成长起来的,是以这么多年只为了复仇而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身上那一点孩子气却依旧没有被消磨去,也是以这样的恨。

  因为曾经被毁灭的东西太美好了么?

  梁兴扬有一瞬的唏嘘。

  “走么?”涂山月轻声问道。“小猫妖做得很不错,或许我的幻境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梁兴扬倒是没什么不舍的情绪,但是他看得出涂山月的不舍来。

  于是他问:“你为什么不多看一看?”

  她和梁兴扬正在房梁上,为了方便栖身涂山月是早已化为原型,但是梁兴扬却说什么都不肯变回原型,七尺男儿趴在房梁上后背上又盖着一个涂山月,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涂山月见多识广,知道梁兴扬的原型一定有些特殊,并不逼迫。此时梁兴扬很费事地侧头看涂山月,竟从白狐毛茸茸的脸上看出一点哀凉的意味。

  “看什么?看我错过的一千年是什么样子的,看幻境或许也可以幸福?”涂山月的声音显得有点恍惚。“我怕我看多了便再也走不了,进天剑山是需要勇气的——你说我会在问心的时候看见什么?看见曾经寒衣是怎么为我失去妖魂的那一幕吗?那太痛了,我不敢再看。”

  “我没来过,故而不能告诉你会看见什么。”梁兴扬苦笑。

  其实他也有一瞬的恍惚。

  他会看见什么?看见自己最无能为力的那一天,看见师父那张素白清丽的脸上带着血痕,看着她死之前依旧要叮嘱自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努力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问心问心,或许就是看他心中有没有愧。

  他有悔,却没有愧。

  涂山月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一样的。”

  这时梁兴扬才发现他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便不用怕那个什么问心。”梁兴扬低声道。“走罢,我们去会一会这天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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