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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离魂

  凌无名沉默了片刻,显然是陷入了一场很痛苦的思考之中,其实他不大愿意去回忆那些对他而言恍若昨日的过去,一觉醒来天翻地覆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他不知所措,幸而现下有一个梁兴扬愿意带着他往候城去,让他不至于是全然陷入一个四顾茫然的境地里去。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仔仔细细地去回忆那一切。

  “我当年是忽然失踪了么?”他喃喃问道。

  梁兴扬本以为文优不会回答,却没想到文优遥遥地应了一声道:“是,哥哥几天没有见到你还去打听了一番,你消失得很突兀——我倒是没有那样注意过你,但依稀记得你是白日里出去便再没回来过的。”

  文优说自己是没注意过凌无名,说起他白日从神庙中出去再没有折返却是毫不犹豫的,梁兴扬想他大概是因为文和的缘故对凌无名还是有几分留意,只是不愿意说来觉得是扫了自己的面子。

  梁兴扬并没拆穿文优。

  凌无名依旧皱着眉头。

  “我好像想起来了,是有人叫我去送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写字,他给了我一角银子,所以我就去了。”

  他本以为那只是一件小事,所以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自己恐怕是出城的时候便已经死了。想到自己的死他还是会有一些怅然,可是若没死的话也许他也会在那场疫病里丧命,便是侥幸活下来也绝活不到今日。

  这样一想却又是祸兮福所倚,这点福分其实是先生给他的,他现在想起当日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是用一种很挑剔的目光在几人中间逡巡了一圈,还是听他说话像是识得几个字的样子才选了他去。

  所以他得把一切都想起来。

  “先生还能活过来么?”凌无名忽然问道。

  梁兴扬愣了一下,便听见文优道:“我不知道,他的魂魄依旧在,可是这么多年我光是为了不放哥哥去轮回便已经费尽全力了,所以想要他清醒过来只怕是很难。”

  闻言梁兴扬忍不住道:“其实轮回之后也是有法子能想起一点前尘的——”

  他的话被文优蓦然凌厉起来的目光打断了。

  文优看上去很愤怒,梁兴扬不觉得自己说的是有什么错处,所以看着文优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辜。

  “你懂得些什么?”文优冷冷道。“哥哥的妖魂是残缺不全的,他魂魄一散若是做个凡人只是最好的结果,可是我知道这世道做个凡人有多么痛苦,哪怕我能护着哥哥也是一样的,四处都是缉妖司的人和道士,难道我真的生生世世都能护着他么?哥哥想来也是不愿意那样活着的。”

  他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定,梁兴扬眼见着他周身隐约有光芒闪烁着,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文优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妖怪,许是看见了梁兴扬的眼神,文优嗤笑道:“是啊,为了保住哥哥我早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妖怪了,现在我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大概也是一缕魂魄?却比魂魄要凝实些。”

  “你真正的肉体恐怕还在这里。”梁兴扬看着那尊石像,他从一开始看见那石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想来应该是里面封着文优的肉体所至,现在文优这样子只是说明他的魂魄还算强劲,所以出现在梁兴扬面前的时候看上去和一个寻常的妖族没什么区别,但毕竟同完整的妖族还是有所不同,现在的文优只怕是不能离开这神庙太远。

  “那么先生能活过来么?”凌无名又问道。“你说你保住了先生的魂魄,先生的魂魄又在什么地方?他会知道是我来了么?”

  文优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可是一想到梁兴扬先前的话,想着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没准关系到兄长之死的真相,他便也生生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只是语气便不怎么好。

  “他已经沉睡很久了,这里荒废之后没有了香火供养,我又已经不能挪动得太远去找一个有人烟又不会引起缉妖司注意的地方,我是眼睁睁看着哥哥的魂魄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最后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保住了他的魂魄没有散,想要他出来同你说话是断断不可能的。”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别的含义,像是在嘲讽凌无名的不自量力。

  凌无名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他点一点头道:“既然先生还活着,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出真相的,没准找到了真相他便能活过来。”

  这话文优倒是爱听,故而只是哼了一声并没说话,他小心翼翼守护了文和失去了妖魂的魂魄这许多年,其实知道这希望很渺茫,但是当旁人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凌无名忽然拍了拍脑袋,道:“我记得在我出城去送信之前,神庙之中忽然多了一些人,他们每日都来,却不是来祭拜祈祷的,看着穿着也不像是会愿意同乞丐一同借住一间庙的,当时心中有些奇怪,但是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现下拼命回忆的时候才想起一些来。”

  梁兴扬便又去看文优,他现下觉得自己的脑袋是成了一个拨浪鼓,只来回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来转去。

  却见文优脸上也渐渐流露出沉思的意味来,沉吟道:“我似乎也记得那些人,他们看着神像的眼神很奇怪,根本不像是有所求,倒是像几乎把我看穿了一样——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那狐仙去的,却没想过他们可能就是冲着我和哥哥来的。”

  梁兴扬忍不住问道:“难道貉妖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文优摇了摇头,道:“并没什么和其他妖不同的地方,但是我和哥哥却的确是有些特殊的,可妖皇大概用不到那样的特殊之处......”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然也是不大确定。

  梁兴扬正色道:“文优兄要是信不过我等便不必说,我不会叫你如此为难。”

  “没什么不可说的。”文优淡淡道。“左右哥哥与我加在一起现下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妖身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怕你把这石像破开掏了我的内丹去么?我那内丹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梁兴扬可不信他这话,若是真的不剩下什么方才文优身上便不会有那样明显的压迫之感,文优现下大概因为凌无名勉强算得上是旧识的缘故对梁兴扬有几分信任,可是那信任是远远不够他把身家性命全数交托的,其实凌无名也未必就信任他,说来说去不得不全然相信他就只有一个玄灵......玄灵!

  想到玄灵梁兴扬忽然一个激灵。

  他意识到自己把玄灵遗忘在这庙外头吹了许久的风,而且最糟糕的是玄灵在外头其实能听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想来现在正在七窍生烟。

  梁兴扬连忙把血符给玄灵解开了,果然下一刻玄灵便冲了进来,气急败坏道:“我早就听见你们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了!竟还把我扔在外头吹风!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这庙四面里漏风,你在外面和在里面几乎是一样的。”梁兴扬干笑了一声,换来玄灵的横眉立目。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觉得一样便换你出去吹风!”

  眼见着场面热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且离题万里起来,文优很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要不是梁兴扬先前莫测高深说那场疫病是另有隐情,他早就把这三个全数扔出去了。

  凌无名倒是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半晌忽然一挑眉道:“我有一日从街上回来正赶上那些人出得神庙去,与他们擦肩而过,似乎听见他们说话。”

  文优道:“想来他们在里面是不敢说些什么,出去便没了顾忌,你可还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凌无名道:“似乎说得是离魂两个字,还有些旁的却是没大听清。”

  梁兴扬本有些一头雾水,他还在为玄灵的吵吵嚷嚷而感到有些头疼,甚至想要不要再用血符叫她不能出声了事,然而那只能解一时之急,后面境况便会更加糟糕起来,想来是不成的。

  却看见文优的脸色蓦然变得有些青白难看,四面的空气也一瞬间变得更冷,玄灵这厢正说着话却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一眼文优的神情便也偃旗息鼓。

  她听得分明,这几个家伙正在讨论的是那场离她太过遥远的天地大变,虽然不知道梁兴扬为何能参与进去,但能知晓这样的秘辛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诱惑。

  天地大变也同妖皇有关?妖皇从来便不是被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是处心积虑要占领这一方世界么?按说她是妖族应该觉得妖皇这么做是深谋远虑,可是方才听见那个猜想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或许是因为她和其他妖族还是有些区别,把她养大了的——总归这一点上她还是和梁兴扬更有些共同语言。

  文优的声音带着一点杀气和压迫力。

  “他们是不是说,这其中不是涂山狐族,而是离了魂的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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