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炼狱之景
玄灵看着他这幅模样也跟着动了动耳朵,梁兴扬几乎可以想到若现在玄灵是本体模样的话会是什么情景,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笑上一笑,但是现在他的确是笑不出来。
梁兴扬感觉到了一种很危险的气息。
那不是某种气味,是以五感远胜于他的玄灵不能察觉,但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只觉得一步之外便有杀机,他闭上了眼睛感受一番,神情愈发的凝重。
“怎么?”玄灵看着前面,依旧是风和日丽的景象,同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并没什么分别,但是梁兴扬的脸色却是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你也可以尝试感受一番。”梁兴扬的声音也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些什么。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他怀里还有一样东西在。
就是那块封存着怨气然而一直没能得到化解的琥珀。梁兴扬每晚都会把那东西拿出来对着月光看里面流淌的血色,他已经在上面加了重重封印,然而日夜交替之时还是总会听见鬼哭的声音,他知道现在想要净化那些怨气是注定徒劳的,因为最关键的钥匙现在已经不在他的手里。
钥匙就是巧娘的魂魄。
巧娘的大部分魂魄已经被妖皇收摄而去,他不知道妖皇要一个鬼妖的魂魄究竟有什么用但也知道那背后的意味一定不寻常,巧娘出身桃源若不是那一场变故恐怕现在桃源依旧是一方净土,而妖皇身为众妖之主一定也十分厌恶由人类变成的妖怪,可他却愿意为巧娘的魂魄出手。
要知道在那之前妖皇已经很久没有在人族的地盘上动手。
他们都说是因为妖皇在养精蓄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梁兴扬倒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个是妖皇最终还是忌惮着幽州城里的那座塔,无论现下的白云观是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在这个妖族横行的世道里反而成了推波助澜的那一方,当年他们祖师爷的举动还是很值得人敬仰的。
二来就是妖皇其实同一个人族有过约定。
同一个人族,听起来是有些不可思议,可偏偏就是真的,而且现在看来妖皇竟然是恪守着那个约定。
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但是他自己倒是没有见过妖皇的,只是听师父偶然间说起此事,提及妖皇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天下竟有一个人族能把妖皇作为自己的对手来尊敬同时也得到了妖皇的敬重,其实也是一件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觉得师父和妖皇之间还有些旁的什么故事,但是渐渐的他也确定了那不过就是一场赌斗的结果,师父是趁着妖皇虚弱之时找上门去的,但是她的本事也得到了妖皇的肯定,甚至于妖皇一度想要把这个人族留下,以他的力量把人族变成妖族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被拒绝了。
妖皇的约定就是不再亲自对人族的城池动手。
他甚至践行得更为彻底,自此以后人族的地界上便再没有任何属于妖皇的力量,直到那一次。
可见巧娘的魂魄对于他是有多么的重要,其实每当想起此事的时候梁兴扬心中都会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是错过了一些什么细节,想要细细考量的时候却又无从追寻。
这把钥匙现在在妖皇的手里,梁兴扬是要去虎口夺食,这当然是一件太过荒诞不经的事情,可是他一路走到今日,所见到的妖怪竟都没有要劝阻他的意思反而还加入了他的队伍,至于眼下他身边热闹的叫他十分意外。
他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块琥珀。故而即便是忍受着日夜听见鬼哭的痛苦他也没再寻别的法子给琥珀之上再加上什么封印,为的就是让这琥珀能够透露出一点信息来。
譬如现在。
他只感觉怀中不再是一块琥珀而是一团火,正隔着衣服烧灼着他的躯体,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梁兴扬道:“一步之外,便是人间炼狱。”
“炼狱?”玄灵又看了看一步之外的景象,确认自己并没眼花。不过她毕竟也是经历了许多事情的,一转眼便意识到某种可能。
“是幻术么?”玄灵摩拳擦掌起来。“看我想法子把这幻术打碎!”
梁兴扬倒是没有斥责她近乎于乱来的想法,只是依旧闭着眼睛。
这样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是更多的眼睛却已经张开了,其实在化为人形之前他一直就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他的本体从没有所谓眼睛的概念,所以他第一次化为人形登上陆地的时候甚至有些不习惯用眼睛去看一切。
后来跟在师父身边,他也时常扮作一个盲人,那才是对他而言更加得心应手的生活方式,只是后来在世上行走得久了,才终于习惯用一双眼睛去看周遭一切。
现在他的双目不能视物,周围的一切却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比眼睛能看到的要多上许多。
比如前方的树木花草看上去还同他们站立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可是现在在梁兴扬的感知里那里是尸山血海,漆黑的怨气缠绕着那些植物,植物倒依旧是鲜妍的姿态,看上去却更显得可怖,就好像那些植物就是由这些尸体滋养起来的。
不过他很敏锐地发现那些尸体都没有腐烂。
看上去他们像是无意中闯入了什么妖族或是邪修修炼的道场,无论是哪一种梁兴扬都已升起了一点杀气,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不曾遇到值得他出手去抹灭的存在,他对此本是十分满意的,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就忘记这世上还是有许多恶。
尤其是那些道士们无力去管或是不愿去管的东西。
他只是对自己感到有些意外,那一个瞬间他想到的竟然是玄灵看见他动手的话会如何?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些担心是无谓的,从一开始玄灵见到他就已经知道他都会做些什么,而且他全然不用患得患失,那道血符总是他最后的保障,让他依旧能日日看见师父的面容。
梁兴扬一抖手腕,腰侧的宝剑便已经从剑鞘中跃出被他一把抓住。
“总归是个很拙劣的障眼法,我初入这林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地方看上去是山清水秀的然而总有一股死气,当时还以为是剑横秋藏身于此影响了这里,现在看来我是太看得起他了——”
梁兴扬的话戛然而止。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剑横秋选择把他引到这里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和他说那番话?毕竟现在看来他除了确认了自己的原型之外没有任何收获,甚至反倒把自己手里的石头赔了出来,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这想法未免也太过天马行空了一些。
要知道,剑横秋是个绝对的利己者,他对师父是一往情深,可是为了自己的愿景也不惜与师父决裂,所以这大概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不是的话,想来剑横秋打的就是叫他们两败俱伤的念头。
梁兴扬对这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斗绝没有万全的把握,甚至于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如今更比不得孤身一人的时候,是要时刻看顾着玄灵和凌无名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跃跃欲试的玄灵一眼。
玄灵接触到他的眼神便知道不好,可惜在那道血符之下她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只来得及递出一个愤怒的眼神便被咒术束缚了个严严实实,对于凌无名则是更简单,梁兴扬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纸来塞在他手里道:“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便扔出去。”
凌无名没想到梁兴扬这样信任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是那问心丸的功效,饶是如此他还是很感激地接过了那几道符,虽说心下也清楚梁兴扬把这符给他大抵是要保护玄灵且他更听话一些。
他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画着的符文,虽说也识得几个字可是这古怪的符文他是一点也辨认不出来,看得久了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梁兴扬沉声道:“不要看,有些是制造幻觉的,你没什么修为,我怕你被反噬。”
凌无名连忙应了一声不敢再看,而梁兴扬则是一手执剑一手将一张符纸甩了出去,那符纸被他的劲力抖得笔直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厉啸,甚至叫人错觉迸射了一点火星。
那张符咒果然遇到了阻碍,凌无名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出现了一点涟漪,而后符纸也急遽地震动起来,最后那符纸忽然燃烧起来化为一团火焰,很难想象那样小的一张纸能够燃起如此熊熊烈火,火焰在梁兴扬面前形成了一堵一人高的火墙,半晌终于熄灭。
火焰燃尽之后眼前便换了一番天地,与梁兴扬闭目自心眼中所见的别无二致,鼻端一时间却只有浓浓的血腥味而无半点腐臭的味道,想来定然是有些古怪的。
只是凌无名已经神色极为难看地后退了两步,像是随时会吐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