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然而这样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梁兴扬还站在那被烧成一片焦土的宫观中心,他扭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残垣断壁里焦黑而面目全非的塑像,那种人所想象出来的独属于神明的悲悯神色当然是不会被这场大火所改变的,所以现在梁兴扬所看见的就是塑像那样的神情。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是啊,也许和她们是一样的,那么我终究还有机会。”
剑横秋想要嘲笑梁兴扬一番。
然而他将要出口的嘲笑却被另一个声音盖了过去。
“妖孽,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个声音带着一点讥嘲的意味,梁兴扬的神情在那一瞬已经冷了下去,而剑横秋也分辨出了来人究竟是谁。他转头去看云英,云英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残像,像是一个了无生机的布偶娃娃。
她接触到了剑横秋的目光,但依旧显得十分茫然,于是剑横秋的神情缓和了些许。
来人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或者那男子也只是看上去年轻,他的袖口上是繁复的云纹,也不知在这样的世道下,如此华丽的一件袍子究竟是所费多少才织就的——这就是白云观如今在这世上所有的超然地位,所以梁兴扬时常觉得这一门是从根源处便已经腐烂,即便他们切切实实地知道了李寒琚不过是妖皇的一条走狗,白云观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因为他们的地位在人族依旧是超然的。
“看来不是你。”剑横秋低笑一声。“还不算是救错了人。”
云英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
“我说,你还没有来得及向这些败类求助,那么事情便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早就知道今日的凤凰观要变成这般模样,只是一直在等一个适合出手的时间。”
云英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道:“凤凰观只是个小地方,不会有人在意这里的。”
“小地方?”剑横秋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从这山下镇压了凤凰神女那一刻开始,这就已经不是个小地方了。而白云观,他们也应该一早查明了凤凰神女的下落罢?就算是最开始的那些观主不知道,李寒琚也该从他主子那里知道些什么的。”
他们旁若无人的一番交谈把白云观的来人气得脸色发青,他发出一声清叱,身上的配剑便如电光般一闪而过,冲着梁兴扬直扑而来。
梁兴扬几乎是漠无表情地伸手握住了那把剑的剑刃。只是他的神色跟着有了些轻微的变化,是一丝痛苦,不过也只有一丝而已。到了他这地步,朱砂对他能造成的伤害已经十分有限,他平素不怎么用朱砂只不过是不想给自己额外找些麻烦而已。
而这人的剑上正涂着朱砂。
“怎么。是想要朝着谁揭穿我?看来你果真早就在了。”梁兴扬的目光并未投向那道士,他只是冲着云英震惊的神情露出一个微笑来。
云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你会被朱砂伤到?你不是——”
“我是道士,这一点没有骗你,因为这一身本领都是道门的,这么多年来恐怕死在我手下的妖怪也比死在白云观这样的名门手中的要多得多。但同时,我也是个妖怪。”梁兴扬的笑容和煦。“既然有人一定要在你面前把我的底细揭开,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见过你的,阿英。”
阿英这两个字,一时像是黄钟大吕一般在云英的脑内轰然作响,她弯下腰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觉得那里是有千万根针在扎。
他认识自己?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名字是阿英?
她的记忆里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白发男子?她是忘了什么?
是,她的记忆里是有模糊与空白......她究竟是如何上凤凰山来的?那根摘不下来的手链又是从何而来的?
婴儿的啼哭在脑子里炸响,除此之外细细一听还有女童尖锐的哭泣声,那是什么?她的家被化为灰烬的那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有个人曾经站在她面前的,云英竭力挖掘着那个人的面目,只觉得记忆是像水一样在指缝里流淌了出去,但又好像淌出去的都是些虚假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正在浮出来。
云英霍然抬头。
她的神情已经不能再仅仅用不可置信四个字来形容了。
“是你。”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
梁兴扬苦笑道:“是啊,是我。”
他的目光和云英交汇了,而交汇的地方是那只绑着银色手链的腕子。云英在山上呆了这样久,只还是瘦弱得很,不过能说是比原来强上了不少罢了,现下那链子在她腕上还是有些伶仃地晃荡着,但也如之前一样不曾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云英垂眸看了良久,才道:“你把这个给了我,但让我忘了你们。”
她的语气辨不出喜怒来,说到你们的时候才抬头又看了玄灵一回,但眼下的玄灵自然是只能以茫然的神情回望。
梁兴扬淡淡道:“是啊,你忘了更好,不过现下想起来了,是想要像那个看戏的家伙所希望的那样对我动手么?”
他的语气是那样平淡,仿佛是说云英即便真的动手了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失望一般,不过从剑横秋的角度看过去,梁兴扬的手应当是也在微微颤抖的,所以他在梁兴扬背后嗤笑一声,仰头去看正站在陡峭岩壁上抱着胳膊,仿佛真打定主意要看一场好戏的白云观道士。
“你爷爷的剑下不屑于斩无名之辈。”剑横秋挑眉。“我喜欢看戏,可是讨厌没什么本事还和我一样喜欢看戏的人,报上名来时咱们两个过几招。”
梁兴扬没想到剑横秋会在此时出手帮他,但现下也是顾不上那许多。
他还在等,等云英会不会真的拔剑相向。
如果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可是云英最后也没有动手,尽管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