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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玉璧

  凌无名正很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被人打断了之后重新接续起来的,只是此时在他眼里这方世界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带着一点好奇的意味去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现在凌无名觉得自己从前仿佛是一个瞎子,现在一切在他眼里都更纤毫毕现,也有一种很陌生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流动。

  是的,他找到了。

  他抓住了梁兴扬所说的那个契机,找到了正在他体内缓慢成型的那颗内丹。叫他有些灰心丧气的是,那颗内丹看上去是一点也不起眼,丝毫比不上自己先前见到玄明的那一颗,不过他安慰自己这内丹是刚刚成型的,自然不能拿去同别的相比。

  现在那颗内丹就静静地躺在自己的丹田之中,凌无名想,接下来无论自己再去学些什么,只怕都会快上许多。

  他转过眼,刚想同梁兴扬去分享他的喜悦,却被梁兴扬吓了一跳。

  梁兴扬正半跪在地上,脸色相当的难看,甚至比他这个死人还要苍白上几分。

  凌无名要出口的话便不自觉地换了。

  他问:“你是受伤了么——是谁伤了你?”

  梁兴扬的神色很痛苦,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像是也根本没有听见凌无名说了些什么,直到凌无名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如梦方醒地抬眼看向了凌无名。

  凌无名注意到梁兴扬的鬓角甚至有一点汗水渗出。

  半晌,梁兴扬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没有受伤,只是有些不明白......”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只是看上去依旧有点摇摇晃晃,他缓缓地走到了一旁扶住了一棵树,那上面其实还有一点尚未干涸的鲜血,把他的手也染成淋漓的红色。

  梁兴扬苦笑起来。

  他能感觉到凌无名担心的目光还在追逐着他的背影,然而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安慰旁人了,他自己都需要一点安慰,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毋庸置疑的,他在玄灵的识海里感受到了师父的存在。

  极为稀薄,但丝毫不必怀疑,那就是师父。

  师父已经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可今日他竟然在玄灵的身上重新找到了师父的踪影,这是一个巧合么?还是说,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的——因为玄灵身上有师父的一部分,她才会化为这般样貌?师父遗留在世上的这一片残魂与玄灵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她不是玄灵魂魄的一部分,她在玄灵识海中的某个地方沉睡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玄灵?

  梁兴扬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理解他的痛苦。

  那样无数个日夜的找寻之后,发现他想要找的人正近在咫尺,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痛苦。

  是的,痛苦。

  他已经同玄灵朝夕相处了有一段时日,但是师父却从来没有试图向他昭显自己的存在。那一道血符师父是一定能感应到的,也就是说师父一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出现在了玄灵的身边。

  可是她没有出现。

  直到今日。

  直到他要用出那样的禁术,师父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劝阻是成功了,但是她在想些什么?想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果然终究还是妖族,还是想要尽一点微薄的努力将他从深渊之侧拉回来?以梁兴扬对自己师父的了解,恐怕是两者都有。

  他想,他最后还是让师父失望了。

  梁兴扬的手扣在树干上,他用的力气太大了,至于五指都深深地陷入了树木之中,他却一丝一毫的痛楚都不曾感觉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再去面对玄灵。

  玄灵的意识还停留在玄明的内丹之中,正对着梁兴扬消失的地方,显出一点手足无措的意味来。

  她想起梁兴扬消失之前留给她的那个眼神,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方才发出叹息的是谁?是什么叫梁兴扬中止了他想要用出来的那个咒语?她所认识的梁兴扬一直都是个很坚定的家伙,能改变他决定的人并不多,这样一想,答案便也呼之欲出了。

  正当她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又听见了那一声叹息。

  这一次玄灵的意识很轻松地便从玄明的内丹之中离开了。玄明的魂魄已经被不可抗拒的力量送往轮回之中,这内丹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正在被玄灵自身所同化,如今玄灵想要利用这颗内丹的力量可能还有些困难,但这内丹也再不能成为她魂魄的牢笼。

  她站在了那一缕烟雾之前,现在那一缕烟雾似乎已经因为刚才凝聚成人形而失去了大半的力量,至少那个稀薄的人形是已经支持不住了。

  玄灵盯着那一缕烟雾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来。

  那一缕烟雾是有意识的,这自然不必去怀疑。

  但随着她的注视,烟雾之中似乎也有一双眼睛正在回望着她。玄灵望过去的眼神是有些迷惘和好奇的,回望她的目光之中却充满着平和与坚定的意味。

  “你是谁?”玄灵问道。“你是他的师父么?”

  于是她看见那一缕烟雾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在表示肯定。

  忽然发现自己身体里多出另外一个有意识的存在,玄灵却没有多少惊慌的意味,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眼前就是梁兴扬的师父,是那个间接叫自己活了下来的人,她反而没有多少惊惧的感觉,只是心头微微有些酸涩。

  自己原来还是同她有些关系么?她自诩生来便是自由的,却已经被绑缚了这样的夙世因缘。

  “你叫什么名字?”

  一片沉默。

  “你现在是什么?是一缕残魂,还是一段记忆?”玄灵倒也不气馁,她看得出现下寒宵的状态很糟糕,如果是一点残魂的话便是已经虚弱到无力同外界交流了,而如果是一段记忆的话,便可能需要某些特定的问话去激活其中的记忆。

  “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是因为那一块玉璧吗?”玄灵又问道。

  她本以为自己还是会迎来一阵沉默,毕竟这个问题比起前面的都要复杂很多。

  然而这一次,她终于得到了一点答复。

  甚至可以说是寒宵拼尽全力给出来的答复。

  “是在那之前。”

  那个声音同玄灵自己的声音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且每吐出一个音节来声音便更衰弱一分,直到最后几不可闻。

  在那之前。

  在什么之前?玄灵想起自己是怎样得到这块玉璧的,那时候她和玄明都还没有化形,只是一连几日都看见男人握着一块玉璧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同谁说话,最后他终于站在自己的面前,再伸出手来玄灵便看见他手上的玉璧已然被一分为二。

  想到先前男人对这块玉璧十分珍爱的神情,玄灵想要发出疑问,可是出口的却是混杂着猫叫和人声乱七八糟的一串,男人听笑了,但还是弯下腰来把半块玉璧挂在了玄灵的颈间。

  对于一只普通的猫来说半块玉璧有些沉重,对于玄灵而言却没什么。玄灵当初只是有些不习惯地甩了甩脑袋,看着男人把玄明也叫过来挂上玉璧。

  他说的是:“你们总有一日要分离,而这块玉璧,强行完璧恐怕是一个错误,虽然她已经不在了,我还是得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也许是因为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太过怆然,玄灵便一直记到了今日。

  在那之前,就是说那玉璧不是自己识海中出现寒宵意识的原因,她们两个之间存在着更加隐秘的联系,究竟是什么,看着一缕烟雾漂浮不定的样子,恐怕玄灵今日是问不出来了。

  玄灵叹了口气,她其实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烟雾忽而在眼前消散,像是连这一点稀薄的形体也支撑不住了一样。

  这时候,她再次听见了梁兴扬的声音。

  他的声音比玄灵寻常所听见的要低沉嘶哑一些,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恸哭。

  梁兴扬是哭了么?玄灵这样想着。

  “玄灵,你能听见我说话么?你能睁开眼睛么?”

  玄灵便尝试着去掌控自己的身体,这一次她的努力成功了。

  眼前天光大明,梁兴扬与玄灵四目相对。或许是没想到玄灵真的这么快就能睁开眼睛,梁兴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似乎是不敢同玄灵对视一样,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向着玄灵伸出一只手来要把她拉起来。

  玄灵没用梁兴扬的帮忙,自己从地上跳了起来,且第一时间便要去找玄明的尸体。

  然而四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盘膝趺坐的陌生男子和一个正在揉着自己肋骨的凌无名。

  玄灵瞪大了眼睛,道:“你们把他给埋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梁兴扬倒是听懂了,于是他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一点尴尬的意味。

  “他被剑横秋带走了。”

  还不等梁兴扬再说些什么,便见玄灵以大病初愈所不该有的敏捷往林子外头拔腿就跑,跑得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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