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丹鼎
梁兴扬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将目光投注在眼前的这口铜鼎上。那铜鼎看上去也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上面倒是不曾有些锈斑,只是看着古拙大气,梁兴扬印象中也不曾见过有哪个道观里有这样一口鼎。
祝剑师看梁兴扬似乎是有些出神,叹息道:“这也是老夫的一个故友所赠,他是个炼丹的方士,只是自己不曾求得长生。老夫这兵解的法子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当初觉得他不肯走这条路是有些可惜,现下看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
现下看来如何?
想来是他这故交好友其实也有大智慧,留在这世上逆天而行未必就是一件好事。祝剑师在天剑山上枯坐了这许多年,山下的世界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了那样大的变化,他如今铸剑,竟是要为天下而铸了。
梁兴扬心念一转,宽慰道:“前辈因痴于铸剑之道而不肯离去,说不定便是等着今日来救天下人。”
祝剑师轻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么伟大的,只是梁兴扬说得也不无道理,他的剑能救天下人他也是乐于看见,那样他的名字就会和他的剑一起永远流传下去。
这是每一个铸剑师心中最大的愿景。
祝剑师又挥了挥手,地面上传来机关启动的生意,四面地上都多了些琉璃镜子,将天光折在一处,竟在铜鼎之下无端自起了一把火。
梁兴扬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祝剑师。
祝剑师面上有几分得色,道:“要涤荡妖丹之中的妖气成就一具能为人所用的肉身,还是天火最为合适。”
梁兴扬知道祝剑师为这一日已经筹谋需多久,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在一边等着,说护法都有些勉强,他退在一边,祝剑师挥手将那些妖丹尽数投在了鼎中,天火之下妖丹立即便腾起一阵烟雾来,四下里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寻常道士见了妖怪,头一句话多半是有妖气,这妖气是什么却不大好说个分明,不过眼下这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便是妖气的一种了。
祝剑师所用的内丹,几乎有半数都是梁兴扬此次带来的。这些妖族在镇妖塔中不知受了多少年的折磨,积怨自然很深,眼见着四面几乎称得上是一片愁云惨雾,祝剑师在其中却是岿然不动。
他笑道:“早知如此。”
天火愈发猛烈,祝剑师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瓷瓶来,瓷瓶口尚且好好地封着,梁兴扬却莫名觉得心头一阵悸动,仿佛那东西是与自己有些联系一般。
他忙问道:“前辈,这是何物?”
“老夫从前曾游历名山大川,寻找绝佳的铸剑之所。”祝剑师眼见多年夙愿将要达成心情大好,对着梁兴扬是有问必答。“这是山川中有所奇遇而得的,老夫想,这或许是神血,因着百妖望而避退不敢稍有来犯,故来这天剑山也不曾将之丢弃,这许多年过去了,它竟是没有一点变化。”
“前辈要用它熔铸肉身么?”梁兴扬道。
“不,只是用于震慑这些妖族死而不散的怨气。”祝剑师说着,在那薄雾之中掀开了瓷瓶口,从里面倾倒出一滴液体来。
那并不像是一滴血。
金灿灿的,没有半分血腥气息。
梁兴扬的呼吸却在一瞬间几乎为之停滞。
他知道祝剑师所说的是真的,这就是血,而且的确可以说得上是神血。
梁兴扬在梦中不曾见过这样的血,或许是因为让他做梦的那股力量在多年之后已经变得十分稀薄,所以他只能凭空想象出一些场景去填补在那个梦境中,梦境中烛龙不曾有这样金灿灿的血液,可是他在看见这滴血的瞬间,便笃定这就是烛龙之血。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悸动。
梁兴扬对烛龙的血没什么兴趣,他自己身上是有烛龙的一片残魂不假,但那也不代表着世上一切与烛龙相关的东西都与他有关,祝剑师与烛龙有缘,或许就是为了今日来救世人,如此而已。
薄雾果然像是遇见了什么天敌一般四散而去,大殿之中重归清明,梁兴扬去看那鼎中时,妖丹已经尽数化为了有些粘稠的液体,先前粘附在妖丹上的血液已经尽数不见,液体是半点红色也不曾见,竟是清澈见底的模样。
梁兴扬便知道这曾经为方士所用的铜鼎也是有些特异之处在的。
便见祝剑师的魂灵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鼎中而去,梁兴扬也不曾阻止,且不说铸剑总要有着肉身才能成行,单说祝剑师等了这一日这样久也必然是有着万全的准备的,他全然没必要去掺和一脚看祝剑师是否真的准备周全,平白讨嫌。
就算是说句不大吉利的,祝剑师若是败在这步上,那也只能说是合该如此,他就不应该指望着用一把好剑去与妖皇对峙。
祝剑师的魂体入鼎,恰一石激起千层浪,鼎中瞬间有了沸腾一般的声音,在这样有些叫梁兴扬牙酸的声音之中,他忽然听见身边有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里除了他和祝剑师,便只剩下了玄灵。
但那声音也不像是玄灵素日的声音。
“烛龙的气息么?我竟这样久不曾感受到过了。”
梁兴扬一怔,旋即几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喊道“师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玄灵。
那张脸上现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然而若说陌生时其实也有一些,只是梁兴扬在大喜之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玄灵没有回答他,只是以叹息班的眼神注视着金色的血液。
“烛龙。”她低低叹息着,仿佛是在说起一个与她极为相熟的故人。
于是梁兴扬便意识到,自己眼下所见到的并非是师父。
“玄女。”梁兴扬脱口而出道。
玄女转头来望着梁兴扬,那种眼神的确不属于玄灵也不属于寒宵,那是神明才会有的眼神。
她的目光变幻了一瞬,才缓缓道:“原来你竟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