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年十月中旬,安庆袭城。魏云率领军两万与安庆战于西坡,副将军崔堤领军一万从南面设围,校尉韦默带轻骑八千奇袭。
魏云见安庆主力皆在西坡,便率中军与之斡旋。又让崔堤从南面援助,安庆若西退,有韦校尉袭击,若北上,有北营坐镇待敌。雁城背靠东丘,又是天然屏障。此番必擒安庆首将!
房琯捋了捋胡须,盯着地形图上的西坡,“魏将军的妙计是不错,只是安庆凶残,我军分散主力,西坡之战倒是凶险。”
魏云摇摇头,“中军由我亲自率领,主力若不灭,还有南军驰援,形成包围之势。战场之上变幻莫测,优思不发乃兵家大忌!”。他一向厌烦那些只知道读兵书的人,论兵口若悬河,实则不能应战。
这场战事确实如魏云所料,叛军在西坡没几个回合便有倾颓之势,只是撤退的路线没有往西,而是往北。
西坡之战开始时,北营受到了侵袭,北袭的安庆军只有三千余人。
北营号角吹响,将士披甲带刀,冲锋陷阵。
向英身为营长使带着三千人正面迎敌,她命李先带领两千新兵后续驰援,以磨炼新兵意志,也能给老军助威助力。
“冲啊——”
“擂鼓——”
“咚咚——咚咚——”
安庆军在体格上壮硕力大,弯刀伸能取人性命,收能护住胸口。唐军要想取胜,不能拼力蛮干,要灵活地运用手中的长矛,急速地攻击敌人的要害。
在训练中,向英让他们两人一组,一人以长矛攻击敌人头部、心腹,一人攻击下盘。让敌人上下难应对。战场之上,没有固定配对,以敌人为中心,遂即组配。一人战死,一人续上。
这种策略使得叛军应接不暇,连连败退。
向英侧身躲过一刀,她的长矛被砍成了两截。对方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她,握紧弯刀,朝她劈过去。
一刀劈来,短刀相接,金属相磨,发出刺耳的声音。向英力道小,很快就招架不住敌人。她将短刀在弯刀上绕了一个圈,一个转身躲过了那弯刀,但不够迅速,以至于背部被划了一刀。
一个士兵被弯刀抹了脖子,鲜血顿时喷出,他跪倒在地。向英来不及多想,拿起他的长矛,继续战斗。沾满血的长矛滑而绵密,她把手在胸前抹了两下,遂紧握长矛向敌人的胸口刺去。
“哒哒哒——”
“咚咚———”
远处马蹄有如乐章一般,起伏威武。唐军听见援军来了,各个士气大涨,他们嘶吼着,发疯似的朝敌人砍去。新兵跳下马,挥舞着剑,击打敌人的要害。
向英笑了,她也疯了似的去砍,去刺,从敌人炽热的躯体中拔出矛来,杀戮的快感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安庆军溃败而逃。
向英骑上战马,见其马蹄、脚印纷乱,大旗倒地,便知是真的逃跑。她手举长矛,对着溃逃的方向“将士们!冲!”。
“冲啊——”
刚冲出去不过百米,向英见西边的雁雀朝这边飞来。
“吁——”
“营长使?”,李先也扯住了缰绳。众将士止步,面面相觑。
向英下马,贴耳在地,静听声音。这个方法是房先生在陆浑山讲学时提到的。他讲《史记》时提了几种识敌的法子,房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学士。
地上的声音整齐,训练有素。刚才的溃逃是真,此刻的军队大举北来也是真。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将军之令,让北营做好击打溃兵的准备,溃兵没有来,倒是先来了三千余壮兵。眼下来的,恐怕不只千人。
“李副使,恐怕安庆大军要来了!”,向英望着天空中振翅高飞的雁,有些茫然无措。
“不可能!魏将军说北营不会有大军,主力都在西坡!”。李先虽否认,但眼里还是露了怯。
向英强装镇定,她紧握缰绳,高喊:“信兵何在!”。她要找人去雁城送信了,这五千人的身家性命不能赌。哪怕她会落了个怯敌的名声。
“属下在!”,一个矮小的兵骑马出列。
“你速去雁城,报北营遭敌军主力,要求驰援!速去!”
“是!”
其余将士满腹疑惑,明明眼前只剩下几百溃军,怎么还要驰援?莫不是营长使惧敌怕死?新军骚动了起来,他们初尝胜仗,心底升起一股狂妄之气。
“众将士听令,原地布阵!”
“是!”
李先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营长使,我去看看!”。他轻率一骑向西奔去。
半刻不到,李先骑着马狂奔而来。他面色冷白,手不住的发抖,为避免人看出,他只好用缰绳将手缠了几圈,“营长使,三万余。”他瞪圆了眼珠,里面空洞。
安庆军乌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从西面而来。俨然不像是西坡战败的溃逃,倒像是有预谋的声东击西。
“营长使,我们当如何?”李先急地问。
“已经布阵,等主城驰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向英冷静地说。
李先紧咬牙关,欲哭无泪。五千对三万,怎么可能有希望!就算把雁城的兵都调来也没有三万!魏云那厮带着主力在西坡,等赶回来的时候,恐怕北营已全部阵亡了!
日光西沉,赤黄色的大地与天相接,天上的霞云,地上的红血,交相互映。
向英骑在马背上,感到一种苍凉。不久便有一场血战,这次恐怕是难以生还了。她想起了亲人,他们说长、洛在陛下西遁之后便被攻陷了,又朝陆浑山放了一把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她想起了妹妹,离开时,她才十岁。她想到了韦默,自己怕是不能和他回长安了。
一阵风起,眼前出现了举刀的安庆军,他们身着灰衣,右祍半袒,辫子在马背上飞扬,像一群兀鹫看见了腐肉一般,眼里闪烁着饥渴。
“杀——”
李先咬着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云如流水,从西蜿蜒到北,一点点的染成红色。落日稀薄,天地寒凉。大地上的人如蚁群,举戈厮杀,如两股相冲的激流,被打散,撕成碎片,踩在脚底。
不知过了多久,两军的衣服都变成了红黑色,只能根据辫子来辨认敌我了。人越堆越多,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向英在暮色中看到了荀百草,一个清涩的少年郎。他的半张脸被砍破了,红如关公的面。
手滑得抓不住长矛,索性插入敌人肚中便不再拔起。向英把尸体上的剑拔出来,向敌人挥去。
眼看一把刀朝着荀百草身后砍去,向英抢先刺破了他的胸膛,在拔剑的间隙,她觉得腹间涌出一股热流。低头一看,一把白晃晃的刀子上冒着血泡。
“噗—”一股剧痛从腰腹间袭来,她感到身体越来越重,直至歪倒在地上。
她看见,天上的云是红色的,夕阳是橘色的,将士的衣服是黑色的,湿漉漉的血和汗甩在了她的脸上,冰凉凉的。
她听见刀剑声,呻吟声,喘气声,还有马蹄声。
“杀——”
“韦校尉——”
“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