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始，平远大将军起身敬了众人一杯，随后一仰而尽道：“三年前，边关告急，我途径江州，一路筹集粮草，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凯旋而归，再次经过江州，可谓是感触颇多！今日，我要敬赫连姑娘一杯，多亏了她当日捐赠的二十万旦粮草！”

　　赫连玉坐在宴尾，听了他的话，面色平静，倒是一旁的柳大爷和柳明棠喜不自胜，着急地提醒她站起来。她却装作没看见，茫然地仰起了小脑袋。

　　果然，柳大爷起身作揖道：“大将军，蓁蓁她年纪尚小，在府中拙荆和母亲都十分疼惜她，倒让她养成了这般不谙世事的性子，还望大将军不要同她计较！”

　　他句句在维护赫连玉，却也委婉地向众人表明了柳家对她的爱护，侧面地拔高了柳府的形象。

　　赫连玉垂了垂眼眸，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一丁点出头的机会。

　　平远大将军哈哈哈笑道：“我怎么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说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是民女失礼了。”赫连玉这才站了起来，微红着脸说道。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粮草的事于民女而言，不过是尽一份心力罢了，况且，民女还得了一块大将军赠的御赐玉佩，说来是民女占了便宜。”

　　平远大将军抬起手示意她坐下来，才落座道：“本将军还记得小姑娘当年的话，此番回京，定要复述给皇上听一听，咱们庆国的子民，俱是好的。”

　　柳大爷一听，双眸一深，不由看了她一眼，平远大将军的意思是会在皇上跟前提起蓁蓁？

　　赫连玉倒没想到平远大将军会这样说，不过，若是能在皇上面前挂上号，那她无疑是多了一份助力。她暗自高兴，不由自主地捻了一块点心入嘴，随后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她抬眸看去，是陆韶宣。

　　陆韶宣斜靠着椅子，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似乎在思量什么。她高兴的时候便喜欢吃甜点，是大将军刚刚的话让她高兴么？可她手里的钱财几乎堪比半个国库了，她也不是好名利之徒，为何如此高兴？他才发现，他竟从来都不了解她。

　　赫连玉见陆韶宣皱眉，以为自己哪里又惹恼了他，一时无语。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跟他聊聊，他日后非池中之物，自己万不能得罪他。

　　“表妹——”一旁的柳明棠见她一直看着陆韶宣，二人彼此对视，让他十分不舒服，便出声唤道。

　　赫连玉回神，收回视线，又将主意力放在了桌前的点心上。

　　柳明棠看着表妹近在咫尺的脸，心神荡漾，温声说道：“表妹，我还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我母亲做的玫瑰糕，不过后来怕坏了牙齿，便怎么都不肯再吃了。然后有一天晚上，你馋甜食，我让石墨出府给你买了一串糖葫芦，你那时候——”

　　“大表哥，我不记得了。”赫连玉扭头看着他，平静道。那些青梅竹马的年少，对她而言，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相比上辈子悲惨的下场，这些年少里的点滴根本就不值得她回忆，尤其是与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过去，她一个字都不想再提。

　　柳明棠噎了一下，他不相信表妹会全忘了。

　　赫连玉坐直了身子，不肯再理会他，她一抬头，发现斜对面的陆韶宣仍旧看着她，不过，脸上似乎带了不悦。

　　陆韶宣看着他二人低声窃语，心里不高兴极了。她不止和柳淮定了亲，又与这柳明棠纠缠不清，她可真是好本事！

　　他斜靠着椅子上，单手放在桌上轻轻敲着，突然听见一阵低笑声，他不由看了过去，是二皇子。

　　“我说你，你一双眼睛都快长到人家姑娘身上了！”二皇子打趣道。

　　陆韶宣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夺过他桌上的酒杯一仰而尽，将身后的半文吓坏了，一脸着急道：“公子——”

　　二皇子见他神色苍白，敛了笑意，正色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是为了个姑娘连命都不顾了？”他自幼生在皇家，三宫六院见惯了，对一个姑娘家如此上心倒让他十分不解。

　　可恨他心里就想着赫连玉一个人！她知道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尤其是去了南塘军营的两年，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回江州娶她，无数次靠着这个信念熬了下来。可她倒好，竟完全没将他放在心上！

　　二皇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你若当真喜欢她，那就娶了她！”

　　陆韶宣一听，看向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她都已经定亲了，他还怎么娶？

　　“公子，二皇子说得对，赫连姑娘眼下又没成亲，你还有机会的。”半文实在忍不住了，他担心公子会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便弯腰劝道。

　　不知是哪一句话点醒了陆韶宣，他沉着脸看了对面一眼，才轻轻地敲着桌子。

　　宴会还在继续，柳大爷寻了时机与平远大将军说话，顺便介绍了柳明棠，然后才讲到了万山书院。说到书院，那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简直让赫连玉作呕。可偏偏，在场的将士俱是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武将大都不喜欢读书识字，而他们对文人还是十分尊敬的。柳大爷见状，越发起劲，将万山书院里的寒门学子一一说了一道，又大肆宣扬自己的治学理念，末了才道：“大将军若是得空，可以去书院走一走，那些学生成日里学文识字，也该见识一下像大将军这样的武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文武双全！”

　　“如此说来，本将军倒真该去看一看！”平远大将军十分惜才，听了他的话，赞赏道。

　　赫连玉想了想，脆生生地开口道：“陆大人也曾在万山书院读书，他应该最是清楚，我姨父为人清正，寒门学子的束脩一律减半，深受学子们的爱戴。”

　　她双眼看向陆稍宣，众人这才明白她口中的“陆大人”是陆韶宣。陆韶宣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何意？让他夸赞柳山长？不对，他记得她使计要回了五里坡的庄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与柳家关系要好的样子。

　　他试探道：“说的是，万山书院确实不错，不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果然见她双眼一亮，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暗喜，看来他猜对了，继续说道：“我记得，柳山长也曾收过富绅家的公子，完全没通过书院的考试，只因给了一大笔银子？”

　　赫连玉真想拍手叫好，没想到陆韶宣真的太懂她了，她就是想让他揭揭柳大爷的底，没想到他如此一针见血！

　　陆韶宣见她又放了一块点心嘴里，便知道自己顺了她的意，嘴角不由扬了扬，只是一想到自己如此讨好她，便又有点恼。他何故要处处顺她意？恼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竟见她冲自己笑了，那点不知所谓的恼意顿时便烟消云散了。

　　柳大爷完全怔住了，他没想到陆韶宣会突然这样讲，他立即看着平远大将军辩解道：“此事是误会！是我那不成器的二弟擅自作主收的学生——”

　　“可后来万山书院不是开了先河，收那些考试通不过却又钱的公子进书院么？”陆韶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他算是明白了，赫连玉虽然寄居在柳府，但是她并不喜欢柳家人，想来她在柳府过得并不好。如此一想，他看向柳大爷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韶宣，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柳大爷勉强挂着笑意，温声问道。这姓陆的小子回江州第一件事不是给他父亲报仇，竟是寻自己的不痛快？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柳大爷完全想不明白，赫连玉却有些懂了，她看向陆韶宣，他是不是不生自己的气了？

　　平远大将军阅人无数，听了陆韶宣的话，心里也明白了些，看向柳大爷的神情便淡了下来，招手道：“罢了，我等武将也不懂文人的东西，来，坐下喝酒！”倒是绝口不提去万山书院的事情了。

　　柳大爷有心想解释，可平远大将军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散席，柳大爷便去找周太守，看能不能同平远大将军说上话。赫连玉没等他们父子，便带着丫鬟离开了。到了门口，柳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她提着裙子准备上车，一抬眼竟看到了车里的陆韶宣。

　　“你——”她诧异道。

　　陆韶宣靠在马车里，沉声道：“我送你——”

　　赫连玉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看过来，才赶紧上马车撂下了帘子。平日里觉得拥挤的马车，此刻却觉得十分逼仄，她想了想，才开口道：“刚刚——”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他捂着胸口蹙了蹙眉。她连忙坐了过去，关心道：“你怎么了？”

　　陆韶宣低头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死在了边关？”那你可曾有一点难过？后面这一句他咽了下去。

　　“当初听到消息的时候确实很意外。”明明上辈子当了成平王的，怎么这辈子就是个短命鬼？原来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