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学校老师的办公室，林成凤此刻正低着头坐在班主任吴娟对面的椅子上。
吴娟蹙眉看着低头什么都不说，没有了先前被孤立时，一副“错的不是我，是他们才对”，以自己从书中学到的大道理，把她跟一众老师说得无言以对，一副港产片中那些能言善辩大律师般的少女。
而现在的林成凤这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才会有的模样，让她对于少女的认知又加深了不少。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即使她很清楚能让对遵守规则给人一种病态偏执的少女，主动去破坏一直坚守的规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出对方心理防线的重大变故，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师，还是要听听当事人之一的叙述。
当然了，等到刘平在校医室确认没什么大碍，她也会找对方过来问问情况，自然吃瓜群众那里也会找几个人品信得过，不会趁机报复的学生过来检验他们说的是否属实。
“好了，现在介意跟老师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这话，林成凤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先前被埋没在角落边边封锁起来的记忆。
那是对她来说沉痛，永远也不愿回想起来，却总能在特定的情况下自动跳出来，折磨她的恐怖梦魇。
至于那段记忆也无非就是少女被孤立时，抗拒接受老师善意的提议，列举出一大堆这样没做错，出现在语文课本上的名言警句来证明自己的正确，但换来的是一个个无可奈何，拐弯抹角说自己才是错误一方的劝慰。
属于世界观被破坏，遭到信任之人背叛的痛。
所以，少女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恶行，抬起头来用冰冷的双眸看向曾经尊敬的班主任，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反问道:“说出来有用吗？”
下意识皱眉，脸部刚准备表达出内心的不满，却也被脑海之中跟少女一样的记忆压了回去。
吴娟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被持续了快半年之久的对话经历，耗空了大脑的句子库，找不到能跟少女说些什么，打破她那顽固的扭曲世界观的合适话语。
不她期望从此变得圆滑，但最起码不会变得那么容易得罪人，又落到一个孤身一人承受恶意的结果。
班主任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林成凤看在眼里，嘴角的嘲讽消失不见，用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什么情绪的语气说道:“是刘平同学自己过来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说不关他事之后，就突然骂我根本就没人喜欢，被我喜欢的那个人还真惨，我气不过就打他了。”
简短的话语，却隐瞒了最为核心，伤自己最深的话语。
那一句“毕竟，就连你的亲生父母都没站在你那一边，更别说那个你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的存在了。”
才是击穿她心理防墙，命中后面羸弱心脏的朗基努斯之枪。
[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好，而且我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倒不如不说。]
虽然话语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讯息，但是作为一个在社会浮沉多年的成熟大人，吴娟也能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尽可能地还原出事情的始末。
所以，大概明白事情发展的她笑着对林成凤说道:“好了，老师我大概了，不过打架还是不对的，希望你没有下次了。”
[又是这句话，你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想法？能理解我的只有贤者大人一个人而已！]
没有把心里的不满说出来，知道这样做结果的林成凤站起身，微微躬身对班主任平淡道:“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犯了，而且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课了，毕竟学生的本分是学习不是吗？”
完全堵死了吴娟想要留少女下来，让她不至于那么快回到教室，被同学们施加“为什么她都动手打人了，还能这么快回来？我们在上课时开小差还要接受耗尽休息时间的思想教育？这就是优等生的特权吗？”之类的恶意。
只是，重复过多次这样场景的吴娟明白，论讲大道理她这个教英语的比不过连语文系主任都说不过的林成凤，所以只能无奈说了句“好吧，学习加油！”
是的，除了这一句话已经词穷的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毕竟，她没有强悍的个人魅力加资深话语术，可以修改一个人类，还是聪明人十年编织而成的世界观。
而且，一个能把一大堆资深心理医生玩弄在手掌心的天才，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私人学校班主任真的玩不过啊，好几次都被对方带歪了，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所以，只能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祈祷对方能够早日明白人情世故的重要性，还有灵活变通了。
“唉～还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学生啊！”
发出了这一声感叹，吴娟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站起身，“去找刘平问问吧，怎么说都是受害者之一，虽然是他自己作死。”
“果然，懂我的只有贤者大人一个而已！”
回头看了一眼向医务室方向走去的班主任，林成凤收回目光，表情冷漠地背对而行。
“哇啊～”
还没等少女踏入教室的地面，就从中传来了一声声音量极为渺小，融合在一起却特别响亮的喧哗声。
那是被惊讶跟不满融汇而成的声音。
“……安静……现在是上课时间！”
对同学们突如其来的喧哗声，已经从同事吴娟那里得知情况的数学老师，只能冷着脸让他们安静下来。
也为了不让他们内心的不满进一步扩张，提醒他们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紧接着对一脸冷漠的林成凤，用职业化的声线说道:“成凤同学回到你的座位上课吧！”
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的林成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如往常般屏蔽了刺在身上的目光，静静聆听讲台上数学老师的讲解，分析对方的思路跟自己的思路有什么不同，以此来忘记身处的黑暗。
真·唯有学习让我快乐！
陆仁义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肘位置传来了些许的碰撞，收回停留在某人一段时间的视线，回过头对准备说些什么，才特意用右手手肘撞自己的同桌，轻声道:“我看到了，但就跟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什么都帮不了。”
发现自己这句话落下，同桌那带着怒意瞪着自己的大眼睛，无奈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
“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都是她的受害者之一，加上刚才那一幕你就没有在心里感受到一丝快意？”
锋利如刀般的话语径直捅破鲁任家的伪装，将潜藏在其中的恶意暴露出来。
“……”
同桌的无言让陆仁义摇了摇头，“所以说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从被她伤害到内心滋生出憎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入到排挤那一方开始，我们就已经失去了去帮助的理由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上能够接受敌人帮助的人往往很少。”
“那……难道我们就继续什么都不做？”
“……是啊，不然我们从哪里找人接触她？”
“这个班上还有谁是没有被她伤害过的吗？”
“……”
“受害者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或者她是伤得最重的那个，但是我们的伤也不轻，那么你认为会有几个人肯遗忘身上的痛，去帮助那个给予自己痛苦的人呢？”
“……”
“所以，我们两个是帮不了的，从我们两个看到她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心里面产生了报复的快意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有这个心意存在，迟早会成为她心上又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而已。”
“她需要的不是我们这种假仁假义的帮助，而是真心在她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时，第一个念头是担心这类人的帮助。”
“因此，我们即使明白，也什么也做不了。”
陆仁义的话落下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