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初夏的时节,天亮的越来越早,春困来的厉害,李姝绛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的,难得的日子清闲,整天跟着曾姿如,倒也过得舒服。
可是,曾家也不太平,曾姿如最近也是焦头烂额,曾家的老祖宗,曾姿如的祖母,怕是要归天了,曾家长老爷没有儿子,只有曾姿如一个嫡亲的女儿,旁院儿里的那些个叔伯心思便就活起来了,一时间曾家的人心都乱了,都想着往自己院儿里多归置些东西,一个庞大的家族,往往是要有一个绝对的话语者来掌控的,否则便是一盘散沙,风一吹便七零八落了。
曾家的老祖宗走的那天,李姝绛也去了,老祖宗走的风光,又太后亲封的诰命夫人之名,风光无量,可人死哪管死后一分,倒也干净。
李姝绛没想到的是,能在曾家碰到野泽一家。野泽家的两个儿子,李姝绛第一次见野泽浩一,倒是如外界所说,飞扬跋扈,有过之而无不及。
叩拜之后,李姝绛去了后院,安慰了几句曾姿如,见她只是略憔悴些,精神尚可,便告辞了,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野泽兄弟。
可是,当李姝绛想转身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生怕自己有所动作便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了,索性便侧了侧身子,隐在了门边的柱子旁。
野泽浩一的声音想听不到都难,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野泽浩二,别以为你有几分聪明就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父亲现在看得到你,是因为你还有那么点儿用处,也就是为我所用。给你一点儿甜头,你还真的就死心塌地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了?”野泽浩一邪笑了下,眼里是明显的嘲讽,鄙夷。“你倒是从小便是,叫大哥倒叫的顺嘴,可是在我母亲心里,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在父亲心里,我更是他唯一的儿子。”
野泽浩二背对着李姝绛,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单单听见这种话,怕是没有人心里会好过,李姝绛现在是走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但事实上野泽浩二的表情似乎都没有一丝的改变,甚至更加的平静,竟然扯出了丝笑意,看不出一丝的恼怒生气与难堪。
“大哥,我在这个家的地位,我一直很清楚,还要多谢大哥你时时刻刻都提醒我。”在李姝绛听来,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别忘了你在父亲及叔伯们面前夸下的海口,时间可不多了,若是你做不好,被野泽家赶出去,我这个做哥哥的也难替你说话。”野泽浩一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身后,野泽浩二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直维持的那丝笑意甚至加深了几分,只是狭长的眼睛里,瞳仁如墨,深不可测,宽袖下的手,若有似乎的动了动。这些,在他身后的李姝绛却怎么也看不到。
蓦然,野泽浩二转过了身,直直的往柱子看过来,李姝绛的心猛地一惊,身子比脑子更快的往柱子后面躲了躲,生怕被发现。
静默了片刻,李姝绛丝毫的不敢动,侧耳听见无任何动静,才敢松了口气,抬头便看到了野泽浩二已站在了眼前,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了住,心道这下难堪了,自己见了他这般受辱的样子,怕是不好脱身了。
“李小姐,没想到竟有这等兴致!”野泽浩二笑道,竟没有一丝的责怪语气。
可是李姝绛丝毫的不敢放松,她现在巴不得他将自己臭骂一顿,才好脱身,当下李姝绛回了一礼,解释道,“野泽公子,误会了,我适才恰巧走出曾府,怕打扰了你们兄弟,事急从权,只得躲在这里,实在是对不住。”李姝绛说完又施了一礼。
“哦?如此说来,若是我责怪于你,倒是显得我放不下面子为难你了。”
“多谢野泽公子理解。”
“不过,在下斗胆,想请李小姐应在下一个小事,在下便更舒心了。小姐大可放心,定不会让小姐为难。”
李姝绛只稍作犹豫,便应下了,想来自己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李姝绛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野泽浩二看着她上了马车,站在曾府的门口,颀长的身材,隐在宽敞的袍子下,半长的发,垂在肩头,威风吹过,才将额前的几缕吹开,漏出一双眼睛,里面的玩味儿,以及狩猎的兴味儿;令他看起来格外的邪肆,像唯恐天下不乱的魔。
很快,李姝绛便知道了,所谓的一个小事。
事情还是要从上次说道的富士会社说起的。富士会社从上次吃了亏顺便一统市场后便一直老实的不温不火的做着,还一直向李家势好,妄图挽回好感,可是李昌茂也一直不予正面答复,便一直僵持着。
自然是耗不起的人先迈出一步,富士的人几次想会面都被李昌茂推辞了,这次竟将拜帖送至了她这里。
落款上赫然写着,野泽浩二,李姝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姝绛跟李昌茂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听完的李昌茂的面色当时便黑了下来。
“这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深,姝绛,你不必理会,总而言之,你将他的意思转达给了我,这不算食言,就让我去走这一趟,看看他到底高搞什么名堂。”
“大哥,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也一起去。”李姝绛很是不放心。
“不,姝绛,此事,你不宜再出面,我怕他目的不在我。况且,你还不知道,有人在老佛爷面前说起你,老佛爷竟向你霁妃娘娘打听你的事情。”
李姝绛心底直觉这事并非难猜,京城里的几家小姐,哪个没有进宫的机会,任谁也都能提起一嘴;想溥礼在其中有起了几分作用?当下心底起了一簇燥火,令她心中烦闷,眉头也皱了起来,自己最是讨厌这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李姝绛本觉得溥礼虽是王孙,但为人磊落,待人真诚,现在想来,这分好感顿时便所剩无几,真真是自以为是。
“大哥,我不能不管,老规矩,我着男装即可。”李姝绛决定的事儿,就连李之章怕是也难规劝。
见面的地方并不荫蔽,没有见不得人的那种神秘,倒让李姝绛意外了下。
李昌茂跟李姝绛推门进去的时候,野泽浩二已经在里面了,也是,做东的人自然要早到。
野泽浩二站起来,将李昌茂让到了座位上,李姝绛自然坐在李昌茂的下坐,如此一来,李姝绛便坐到了野泽浩二的对面。
“要见一面李兄真是实属不易,教在下费了好一番功夫,还好好事多磨,倒叫令妹成了这牵线人。”野泽浩二说着便端起酒杯,弯起身子,朝着李昌茂敬酒,好不恭敬谦逊。
“野泽公子言重了,实在是在下一直不得机会与公子你相交,这次我还要多谢公子大人大量,不计较舍妹鲁莽,我先干为敬。”李昌茂也站起来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李姝绛见此也只得站起来,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野泽浩二已然也已经喝下手中的酒,才状似发觉般的歉意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野泽浩二刚饮过酒的薄唇,鲜红的映着水光,嘴角弯起,带着莫名笑意,双眼清亮,瞳孔里似透着点点星光,半长的头发垂在肩头,有一缕在刚才饮酒是飘到了嘴角,竟也沾了些醇酒,濡湿在那里。他直直的盯着李姝绛,李姝绛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这人实在是邪佞,这一眼仿佛望进了自己的心底,将自己看个透彻。她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人。
李昌茂见此,侧了侧身子,似不知挡住了李姝绛,也歉意道“野泽公子见外,这是家中族弟,粗鄙短视,是以带在身边教习。还不快见过野泽公子。”
李姝绛低着头,行了礼,“见过野泽公子。”
“这怕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吧,这位小兄弟。不知该如何称呼?”
李姝绛定了定神,抬起头,“确实,野泽公子好记性,我们曾有幸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在下便是李殊。”
“我就说,我向来记性不错,那真是太奇妙了,李兄有所不知,上次在下有幸南下游览,在火车上认识一位翩翩公子,正是你的这位胞弟,我二人乃是同桌之谊。”
李昌茂心下更是忧心,没想到还会又这等事,就算心底再是后悔将她带出来,也只得按兵不动,“哦,原是如此,野泽公子,恕在下一直忙于奔波,不知你再三相邀,所谓何事?”李昌茂转移话题。
“此时说来话长,也无甚重要,此次相邀只为会友,还望李兄莫要再谈生意场的事情。”
李昌茂久经商场,自然也不会强求,便随着他,把酒言欢,谈些风花雪月的酸词酸诗。
一顿饭也吃到了月上柳梢,野泽浩二才仿佛意犹未尽的送走李昌茂,期间就算是再是谎称不胜酒力,李姝绛也足足喝了数杯烈酒,所以走出去的时候脚底都是虚浮的,眼睛虽然看的到物体,可是都是重影的,耳朵也听得清,可是好似隔着一层水,嗡嗡的。
“大哥,我有些难受。”李姝绛有些小声的说道,他得靠着李昌茂的扶持再能走路。
李昌茂的眉头从开席便没有松下来过,此刻更是难得变得有些冷硬,可见他已然生气到了一定程度。“我知道,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轿子,就在外面。野泽公子不必相送。”
“李姝小兄弟果真是不胜酒力,是在下考虑不周,下回再请李兄,不如试试果酒或者葡萄酒之类。”
“好说,告辞。”李昌茂已不想再寒暄,所以根本没有隐忍自己的不快,直接越过了野泽浩二便走了出去。
令李昌茂不解的是,自上次一面之后,他会以为野泽浩二会一鼓作气,继续死缠烂打,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竟再收不到他的邀约,左等右等,李昌茂心下更是怪异,自己是哪里会错了意,否则便是这人的心思深沉无底。
很快,李昌茂便明白了,不可谓不高明,当初自己打压与日本的贸易,确实重伤了他们,可是富士合并了所有小型的商社,成了一块铁饼,若不与之交易,便不能将货物送入日本。现在,形势对换了,好个以退为进。
李姝绛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棋逢对手,然,生意场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双赢的事情,李姝绛自然也不会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