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桃花树下
瓣垒香冢,伤心问飞燕。轻弹琵琶,心中酸楚无人知晓。
一颗颗珍珠似的晨露在花瓣上,闪闪发光,一张张粉嘟嘟的笑脸向人们张望,笑得那么灿烂。仅仅一条树枝上,就有数十朵桃花,而每一朵桃花,又有着各自迷人的姿态: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如同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有的只开了两三瓣的小花,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有全部绽放的大桃花,对来客露着热情的笑脸。桃花一丛丛,一簇簇,有大有小,有歪有斜,有浓有淡,更加显得多姿多彩。
可是,树旁手弹琵琶的少女却是分外忧伤,一身浅绿色衣裳,头上依旧是一个竹簪,简单打扮,并没有涂脂抹粉,与桃树相互映衬,显得分外美丽。
她手持的是一把古檀木制琵琶,一看就价格不菲,淡淡的檀木香,曲调凄凉。
花粉,风静,一首琵琶曲,飘酸了春日的哀伤。惋惜随日光而来,缕缕流动在花间,纷纷扬扬落满心里的悲哀,丝丝声声刻留下印记,碰撞着心底的柔软。就如同泪水溢满双眸,恣意地留下,似弦乐如泣如诉。
“几度风雨离人愁,陌上花语谁最忧?仰头问愁云:叠词画展是何意,闭月羞花为哪般?”眼里眉梢满是悲伤,话语淡淡。
她专注于弹琵琶,并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进来。“穆大人!”宁思刚放下茶水,正准备出门,就看见了正过来的穆寒。
穆寒微微点头,示意宁思不要告诉孟朝雨他进来了。并且,他让他身旁的护卫郇祜留在了门口。待穆寒走进去,脚步极轻,似乎怕打搅了弹琵琶的女子。
在门口,郇祜和宁思两两相望,他们离门口稍稍远了点。郇祜依旧是一身黑色,感觉冷冰冰的,一脸严肃,似乎从来就不会笑。他的腰间有一把刀,是上好的铁制成。并且腰间有一块腰牌,是铜制的,阔两寸,长一尺,上面纹着双云龙,双伏虎。再瞧一眼宁思,长发半挽,发边簪了一朵白玉芙蓉,身着浅粉色春衫,显得格外娇小可爱,丝毫不像一个会武功,善管理的凝安帮的少帮主的管事。宁思打破了宁静,对郇祜说:“为什么你家大人总是来凝安帮?你们实力那么强,何必来找帮里呢,我们是正经的经商的帮派。”
语气冷冷,郇祜答:“大人的吩咐,便自有他的理由。”说完,他就走到了一边,没有再和宁思说话。
一曲终了,孟朝雨把琵琶放在一旁,一抬头就看见站在眼前的穆寒,今日的穆寒穆大人与往日不同,他着的是官服:头戴乌纱帽,乌纱帽上镶着一颗大珍珠做帽珠。官服的颜色不同于青色的官服,是大红色的。官服的补子上绣素云下绣海浪,中间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腰处是一条素金的,显得官威十足。腰间有一块腰牌,是用黄金铸成的,用料扎实,也是阔两寸,长一尺,上面纹着双云龙,双伏虎。正面上刻着一行字:京师指挥佥事穆寒。腰牌首尾都有圆洞,上面挂着一根红丝绦。
第一次见到穿官服的穆寒,孟朝雨起身,道:“穆大人,一身官服好威风啊!”
“少帮主,在下前来,有要事相商。”穆寒道,依旧面色冷静,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孟朝雨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花瓣似的唇微微抿起,垂眉思虑,她淡淡道:“凝安帮是一个正经的经商帮派,不想与官门中人有太大关系,奈何穆大人一定要将凝安帮牵扯其中?”
穆寒挑了挑眉,眼底浮出一丝失落,他道:“凝安帮是凝雨镇最大的商帮,而‘黯销魂’与凝雨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有贵帮帮忙,我一定按照约定,找回老帮主之子,也就是你的哥哥欧阳彬蔚。”
只听见孟朝雨声音清清淡淡,面上却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大人,你可知我哥哥在哪?恐怕你早就猜到他不是失踪,是‘逃走’了吧!”
一个眼神,孟朝雨看见穆寒皱着眉头,静静地盯着他。穆寒道:“你哥哥不想担任凝安帮帮主,你不想嫁去建安,嫁给那个都督同知之子赵清,所以,之所以三年都寻找无果,是因为你们都在成全彼此。”
“穆大人,你直说吧,我只是暂任的少帮主,如果哥哥回来,这个帮主的位置注定是他的,我暂时管理帮内事务,是迫于无奈。”孟朝雨觉得穆寒知道得太多了,多说无益,面前的人毕竟是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大人,官家人,不能招惹。
目前看来,这个人应该不是敌人。
孟朝雨的目光中没有一般女子的谦恭、含蓄,也没有傲慢,就直直地盯住人的眼睛,仿佛能看尽别人心底所有的秘密。
之后,她请穆寒上座,让帮内的下人端了两杯茶。
空气中便已然盈满了茶香,淡淡的绿茶,依旧是涌溪火青。
“听闻昨日的那个黑衣人,大人没有捉到?”轻抿茶水,孟朝雨缓缓地说道。
“的确,不过……”话语未完,穆寒只是淡淡地看着孟朝雨,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话只说到了一半,孟朝雨补充道:“不过,冯静姑娘的临死前给了大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寻畔密室’。”
微微点头,穆寒说:“奈何黑衣人逃入了门佺的官驿,无法从哪个人入手,寻畔密室又不知道在哪,只能从已死的新班主杨泽海的儿子杨哲成着手。”穆寒抿茶的时候,手微微一顿,俊俏的面容上泛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孟朝雨听到了杨哲成的名字,这个人嗜赌如命,是杨泽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杨哲成的母亲逃难的时候,不幸去世,只留在杨泽海照顾儿子,可是,杨泽海只是一味地宠溺杨哲成,没有给杨哲成正确的引导,导致这个儿子误入歧途,深陷赌场。
话说,自打寻畔戏园出事后,就再也寻不到杨哲成的踪迹,他应该是故意躲着赌场的人,他还不起在赌场欠下的钱,怕赌场一味地讨债。他成了一个能够找到寻畔密室的关键人物,因为杨泽海本为新班主,他对班内的事情甚是清楚,他遭人暗杀,就无从了解。而杨哲成,或多或少能从父亲杨泽海生前的口中了解到这些信息。
为了引出杨哲成现身,穆寒调查了有关杨哲成的所有事情,了解到他有一个旧相好,叫余静姝,是一个乐妓。所谓乐妓,是一种迫于生计,只卖艺的可怜女子。余静姝凭借着自己的琴曲,倒也在凝雨镇有一席之地,能够勉强维持生计。凝雨镇的大户人家举办酒宴歌舞,总是愿意用低价来请这些乐妓,以此来助兴消遣。至于余静姝和杨哲成是怎么认识的,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你希望我帮你干什么?”孟朝雨问,她对于杨哲成的了解还是有的,就是一个“败家子”,而对于余静姝,只道身份有别,除了怜悯,没有任何感情。
“鄙人就是喜欢少帮主直爽的性格。”穆寒的话语中透着轻快,嘴角竟然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今日官府设宴,请了凝雨镇有名的乐妓,邀请各个凝雨镇的大户去参加。”
“所以?”孟朝雨继续问。
“少帮主如果不介意,一起去?”穆寒讪讪说道。
“我爹已经拒绝了今日的宴请,凝安帮不和官门中人过多接触,这是凝安帮的规矩。”孟朝雨转头一看,便又说,“不过,我见穆大人这么诚心邀请,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考虑。”
“你想给冯姑娘报仇吗?”穆寒的话风一转,问。
孟朝雨的目光一沉,喉头一涩,心知穆寒戳中了自己的痛处,冯静姑娘才只有十五岁啊,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自幼没有感受到父母的陪伴和照顾,奈何那个黑衣人亲手剥夺了她选择人生的权利——手刃黑衣人,是孟朝雨能为冯静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穆大人,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答应和你一起去。”孟朝雨抬头看到厅前的桃花,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她等着穆寒的回答。
穆寒轻轻点头,说:“少帮主,请讲!”
“你和那个门大人,哪个官职大一些?”孟朝雨轻抿茶水。
穆寒也看向桃花,粉色的一片,感觉这个大厅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他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茶杯轻轻一放,孟朝雨轻声道:“如果我因为帮了穆大人而因此得罪了门大人,我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命啊!”
一缕茶香和着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端,一时让他怔住。他看见她的唇鲜嫩欲滴,宛如沾了晨露的花瓣,紧紧吸引他的视线。眼前的女子,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由内而外的气质,宛如幽深的潭水,冰冷却极具诱惑。
“我是提刑按察使司穆彦之子,现任正四品指挥佥事,门佺是指挥使门达的儿子,现任通政使司副使,也是正四品。我爹和门佺的父亲同是正三品官员。”穆寒说道,似乎是使她放心。
孟朝雨明白地点头,起身道:“那我换身衣服,打扮成你的护卫,和你一同前往。”
“那穆某可否问少帮主一个问题?”穆寒道。
“大人但说无妨。”孟朝雨心想:这个人倒是一点亏都不吃。
“少帮主曲艺了得,刚刚一首琵琶曲,如诉如泣,敢问曲名为?”一杯茶一凉,茶叶在杯底泛着绿色,依旧有着茶香。
“《如梦》。”孟朝雨轻声道,只见一片桃花落在了她的肩上,微微一斜头,将花瓣吹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