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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空山不见人(伍)

相思手册 青衫隐叶 3846 2024-11-12 19:43

  惊为仙,孑一身(空舟)

  节物荒凉嗟时季,春华笑语面愧人。

  众鸟高飞尽,孤云闲闲。

  箐琮道座于亭下一曲高歌一樽酒。

  草色芊芊,山亭水榭,空舟久立潺石。

  山风撩动他的衣襟,发丝贴过脸颊,沾上他的温度。

  箐琮道座侧目,看着他多年教导的徒弟,睫毛一扑,“空舟。”

  风口处的人转过身,“在。”

  箐琮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在想什么?”

  空舟很直接了当也平淡地回答:“我妹妹。”

  箐琮崇从扶倾济弱的宗旨,一向平和心气,听到他这般回应也不知如何接话,斯人已逝,追问惘然。

  唳声至,山鸟飞绝顶。

  “空舟,你觉得自己会生心障吗?”

  “不。”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很在意不渺的离世。”

  “…不一様,师父。”

  对于空舟,他七情六欲已经太冷淡了,这也代表着道行愈深,摒弃杂念。

  伊始知道不渺的魂灯灭了时,他甚至是没有痛楚的,只有不断泛起的波澜打在眼底。

  不可否认,他在一些瞬间捕捉到了什么,让他黯然心碎撕心裂肺,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他留下为数不多的情。

  随着不渺的离去,惟余满山的海棠和一匣子书信,这份单薄的牵挂又能存在多久呢?

  所以,空舟依旧会走向他的大道。

  但也正如不渺说的,我们都要成为自己,成为对方的骄傲。

  或许多年后,恣睢仙衣屹立群山之首,依旧会从袖中伸出手,迎接那片绮丽瑰生的花瓣。

  安息,我的妹妹。

  ……

  有缘无分,情至缘浅(暮池)

  暮池初遇不渺,也就是第一次捡到她时,是在城外百米开外的雪路上。

  日暮天寒。

  从营归来的马车轱辘声转,马时不时嗤气挥去寒气。

  暮池独坐马车内,闭目养神。

  倏地,马车停了下来,几声杂乱混着风雪声从帘子传进,暮池鸦睫颤动,缓缓掀开,漆黑的眉目,手指微微勾起寒风里冰凉的掩帘。

  仆从察觉这里的动靜,上前汇报:“主公,路上躺着个人。”

  另一名仆从已经下车去察看了,很快折返回来,擦了擦脸上的沾雪,说:“主公,是一名姑娘,应该是晕倒了。”

  暮池透过冰天雪地看向那一处起伏,不甚清晰,天色将晚,光影迟暮。

  他淡声吩咐,对着他们:“带回城。”

  仆从迟疑,“主公,这要是敌国的探子可怎么办?他们手段层出不穷……”

  另一名仆从眼细心明,看到暮池放下了帘子,拱了拱同伴的手,去将那位姑娘从雪地里刨出来,带上了马车。

  第贰回便是在石板长街上。

  不过初冬降临,新雪初霁,但在北地,那柔软轻盈的雪团,已是密密匝匝纷纷扬扬,仿似是仙子精灵从天而降,又像是柳絮迎风漫天飞舞。

  隔几户门前就有孩童玩雪。

  暮池又于马车座内听到仆从惊叹声。

  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面容时,他竟难得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叹气又带回了梅园。

  不渺醒后的翌日便谢辞于他,“我竟然被您救了两回,贵人惭愧,我在此谢过。”

  然后表明要走。

  漆黑长睫下的双眸微微眯起,暮池打量了她一眼,“你想让我再捡第叁回吗?”

  她被噎住般,默默接过盛着褐色发苦的汤药,眉也不皱地喝完了,似乎心不在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很奇怪的,自古鱼不离水,黄雀伺蝉,草不惧兽,恰巧地,俩人共处必有一刚一柔,伺时而改,永以此续,方能合一。

  不渺与暮池在气场中便如此,每当她自己发现莫名奇妙被暮池牵着走时,她虽然有点纠结但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貌似总是他有理。

  隱隱地,这种牵制演变了提携,或者是一种关心。他似有若无地在培养不渺的人为处世,会告诉她所不能理解的人心。

  不渺自然懂自己,她一向内敛着心性,在很多事上又秉持不如何的态度,因为知道命短,看待人事可能更与众不同了。

  暮池不知道她的状况,但一定察觉了她非常人的人恪。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或许吧。

  从一开始的相对客气到齐享饭桌,谁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呢。

  明灯错落,园林深处映射出团影的光芒,有如提灯携风挽袖待人归。

  厅内,二人还在闲聊。

  自打上次不渺提了海棠花后,今日暮池便旧事重提,她便说了些与兄长的事闻。

  “我自小就跟着兄长了,兄长对我很好。虽然后来我们长大后聚少离多,见的次数少了。我依旧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护。”她坐看厅外落影,朦朦胧胧又冷的夜色。

  “兄长给予我众多珍宝,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给我种的一片海棠,兄长说如若草木有轮回,那他埋下的寄托也一定会永生永世存在。”

  顿了顿,她转向暮池,轻声说:“暮池,那你满园的梅花有什么含义吗?”

  暮池指尖懒洋洋的点着桌面,白玉金线擦过桌案,他只是淡淡看着灯烛下面容清晰的不渺,目光似笑非笑。

  “没有。”

  “可我总觉得你和梅花很有缘,之间真的没什么羁缘吗?”

  不渺转头,对上暮池漆黑的发浅掩的眼睛,抿了抿唇。

  他轻道:“冰天雪地不种梅树,种阳春垂柳吗?”

  她眸里闪过熹异的光,“…你喜欢柳树?”

  “……”

  漆黑的眼睛慢慢眯起,暮池收了声,桌案上闪着温润细芒的玉珠也随他收手的动作掩饰不见。

  不渺讪讪,提壺给他倒了烫水,挪至对面,水汽氤氲蒸腾而上。

  长长浓密的睫毛覆下,侧顏光泽一般的肌肤,厅内投下烛火靡靡的阴影,他蜿蜒发丝压下一截衣领和衣袖,肩边的毛领根根细腻,见那杯热汤,才微微笑了。

  不渺入世七年来,从未向外人主动提修士。

  一来修士本就极少入世,因为身怀异能,一旦以修为搅乱他人命数,便再难上一重楼。二来,杜绝他人私心和减少乱子。人心摆在那,谁都不能忽视。

  是故,不渺从末与暮池说过这点。

  直至那日,狂风大作六出之雪。

  她永远倒下,周身化为一缕缕流光,穿树飞花的灵蕴,遐景苍茫,迩景将天地混然一片,万物身裹薄纱。

  顶上的梅枝,是她最后的一次回眸。

  她在屋中留的一封绝笔信才告诉了他。

  不渺留在梅园后,自知暮池总会有知道的一天,起笔提了半日的话。

  时隔一月,同个案椅边坐落暮池身影,手中三张纸笺。

  一钩淡月天如水。

  “多谢梅花,伴我微吟。”

  看到最后落笔处,他目光微微透出光,微微压低睫毛,手指尖将纸张压在案面上,挪动形状优美的眸子,虚虚落在前方的风露清韵地毯。

  袖垂下,熟悉的手腕。

  暮池的大伯是个半途而废的修士。

  年少时,暮池与他交谈时,这位修行过十载的算士观他面骨,说他与仙途有缘。

  当时的他长睫下的眼波轻挑,回了一句,缘分最是虚无缥缈了。

  他问暮池怎么会这么想,暮池不答。

  这位年长的长辈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冷淡,似有所叹地道:“道是无情。”

  “人之一生,会改变很多看法。往往喜转恶,恶看淡,这就是缘法啊。”

  “这其中发生的事啊,有喜有悲。所以才说,任是无情也动人哈哈。”

  ……

  砚书犹未整,独坐送烛泪。

  静窗外闻细聲,他轻笑呢喃挑眉,一流袭的绯白色交织衣袂烛影魅魅,玉珠投下的淡淡的光晕映衬那截手腕,铺陈的柔软。

  “是这様吗,不渺。”

  轻唤出那个改变了他看法的名字,他唇畔的笑转瞬即逝,垂下浓密漆黑睫毛,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片梅花也有含义了。”

  故人曾作此问,彼时不知,答案在你我。

  暮池不知道不渺用一年的时间换他余生,他只是独独对那一月又喜又恨。

  喜的是能在她生命的尽头伴她而行,拥有了一个人最后的记忆。

  恨的是偏偏她只余一個月,那份向往自由的灵动被痛苦缠绕,安份自然地待院中。

  北地罕少的陽光透过窗棂和浅稀了许多,那时的他手托下巴看信折,微寒料峭中,尽了雪光的明亮。

  轻轻抚摸身前黑发,一寸寸顺着摸下去,指头在衣襟掠过,呼出一片温柔而细腻的暖气。

  屋外风竹婆娑银凤舞,云松压白,淡金的光将遍地月白覆上一层朦胧炫丽光华。

  栩栩如生的荡云纹绣大氅叠着层层衣摆在脚下徐徐铺开。

  依稀有斗篷拂过窗沿,恰逢他一眼抖落肩上雪。

  纸上信笺掉落远去,无人挂念,她拾起一片枯叶,抖去沾湿流雪。

  他看见她身后一吹吹的风,摇曳的发带拽住了时光的流華。

  眼眸层层凋谢,尘缘已尽,落叶倦。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若告别,相思不蔓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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