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恩怨
必须要承认,能把一个封闭的校区建成和一所大城市相近的规模,全球大学排名第一的名头,鹿马大学当之无愧。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且规模二字,指得不仅是占地范围,它还包括复杂的社会关系。
占地面积大的学校很多,可真正能成为独立运转的社会体系,只有鹿马大学。
也就是说,这所学校一定意义上来讲,已经与外界常住人口千万计以上的城市相当,差的只有人数了。
那么相对而言,它就继承了大城市的各种方面,就比如说一线城市里,那离谱的贫富差距。
没错,鹿马大学也有富人区和贫民窟。
而香恋给黎涛的地址,恰好就属于这个校区,两大贫民窟之一,位于四环边缘,一个名叫夫子曰的地方。
黎涛不认识路,找人打听也挺麻烦,索性直接打车了。
司机也是个小伙子,他瞥了眼后视镜观察黎涛的表情,试探性的说道:
“老弟,那个...待会我车啊,就不往里开了,不然我想出来,得浪费三四个小时,这一下午又不能接活了。”
“啊?”
黎涛还不知道夫子曰那个片区是什么一个状况,所以司机这么说倒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司机以为黎涛不高兴了,连忙道歉:“不不不,这样吧,我还是给你送到目的地,硼酸大排档是吧,那是个老店了,评价不错。”
司机慌张的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了。
整个校区的出租车行业,是被垄断的,只能用校园智慧通平台约车。
系统会靠定位来匹配最近空车,司机无权拒单,而且被乘客合理举报,这个兼职也就没了。
黎涛搓了下鼻子,他看着脸色尴尬的司机问道:“那个地方人很多是吗?”
司机愣了下,正好也到红灯了,他刹车后回头开了眼黎涛。
“噢,小兄弟之前都没去过夫子曰吗?”
“对。”
司机点了点头,笃定的说道:“小兄弟应该是在那租了房子,第一次去吧?”
夫子曰这个片区,有个特点,那就是楼群,非常,非常,非常紧密。
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小到,你可以从窗户跳到对面那栋楼的平层窗户。
所以可以想象,地面上的九转连环的马路,是有多窄,又有多曲折。
至于司机笃定黎涛是租房子,这还是因为黎涛的气质。
他身上没有大一新生那种刚接触到鹿马这种风格大学的惶恐和迷茫,反而很沉稳。
“怎么看出来的?”
黎涛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倒是喜欢这种别人看不透他的感觉。
“害,你这样的,我就有个同学,和你差不多......”
随后司机开始讲述了,这夫子曰的小区很多,也很密,所以它的价格也就非常低廉。
房东会在网上打广告,比如说弹窗之类的,限时特惠,让你一小时内付定金,以极低价可以租赁此房。
但是他只说这个住宅面积,绝对不提夫子曰这区域的拥挤与混乱,省略掉它脏乱差的生活环境。
那么单按价格来说,没人会不动心。
这些房东也会找合适的受众来接手房子,而受众人群正是那种突然落魄的学生。
夫子曰对于大部分没有落魄的学生来说,都很陌生,很多中庸的学生甚至大学四年毕业都不知道有贫民区的存在。
至于那些受害者,他们被骗的时候,往往都是突然落魄了,然后在网上发现了这个廉价公寓。
考虑到校内有执法机构,他们也就迫不及待交了钱,再到现场观房。
可问题是房东没提供虚假信息来打广告,这群老油条只是把不利信息隐藏了,学生会自然不能剔除他们。
而黎涛在司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突然落魄,不得不贪小便宜,被骗来的学生。
“是这样啊,可我感觉学校很大啊,这么多空地,干嘛都挤在一个地方建呢?”
司机摇了摇头,无奈道:“这就是社会的演变过程啊,鹿马大学之所以能促使学校内部形成独立运转的社会体系,就在于它不干预啊。”
没错,普通大学内部即便封锁了也不可能成为社会,因为学校的干预使它就是个学校。
“行了老哥,就在这边停吧,前边路确实够窄的,调头都费劲。”黎涛善解人意的说道。
“哎,真是多谢理解啊,你要去的那个大排档,就顺着这个路走到头,右拐一百米,再左拐就看见了。”
……
下车之后,黎涛忍不住用手遮口鼻上,味很呛。
就是那种露天的街边大排档的油烟味,这要是放在学校外面,早就让城管给端了。
不远处一个插在地上的黑灰色界碑写着夫子曰三个字,不知为何,黎涛看过去,总有种“壮志未酬”的感觉。
干咳了几下,黎涛适应了那种味道,朝着这个校内最脏乱差之一的地方走了进去。
道路的宽度,大概是可以容纳1.5个车,也就是一个半车通过。
如果同时两个方向都有车出现,那基本这里就要堵车了。
“硼酸...大排档,这名比醋酸取得都开胃...”
黎涛脑补了一下把硼酸喝肚子里去的过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排挡里的人坐了接近七成。
虽然是下午一点多,但吃饭的人并不多,他们大多是来这里聊天蹭空调。
当然,这个排挡,甚至说整个夫子曰,此刻肯定只有黎涛一个大一学生,别的大一学生,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黎涛环视了一下屋内,最后目光落在角落,蹙起眉走了过去。
“你干嘛,喝什么酒,下午不上班了?”
黎涛夺过她手里的酒瓶,看着俏脸被酒精惹得酡红的香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你把酒给我,上班?我给自己上坟还差不多!”
香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来想抢回酒瓶,结果她喝得头重脚轻,直接栽黎涛怀里了。
怀抱总是对人的情绪有催发作用,香恋终于忍不住,再次恢复电话那时哭惨的样子,搂着黎涛腰,抽泣起来。
“昨天我工作时间去汽修厂就被记过了,早上接到钢笔找不到的消息,脑袋一空,什么都没想又去了。”
“办公室主任给我打电话我没敢接,她短信上说我屡教不改,玩忽职守,目无纪律,让我停职反省三天,呜呜~”
“唉~”
黎涛抚摸着她棕色的头发,除了自责,他现在也在想该如何弥补她。
“那个主任男的女的?你又不是学生,他用什么屡教不改,跟训孩子一样,当自己多大的官啊。”
黎涛轻拍着香恋的后背,像男朋友一样打抱不平。
埋在黎涛怀里,香恋的声音都含混不清:“男的,艺术学院所有辅导员都归他管,他负责统管院里所有有政务职称的老师。”
“行了,不哭了,我待会就去跟他解释,你翘班都是我造成的,我没开你车就没这些事了。”
香恋突然仰起脸,望着黎涛下巴,醉醺醺嚎了句:“偷!”
“好好好,是偷。”
大排档里很多目光都落在这俩男女的身上,黎涛歉意的朝别人点头致意,他们当然也都很礼貌的移开了目光。
“先坐下吧,乖~”
“呜~”
香恋用脑袋顶着黎涛胸口乱拱了几下,发出的声音是不情愿和拒绝。
黎涛苦笑一下,他俩站着实在像是耍猴一样,他一个大老爷们可以不注意形象,香恋作为老师,而且是死要面子的刻板老教师酒醒之后不得上吊自杀啊。
“坐下,听话。”
黎涛本想强行把她按到椅子上,没想到自己被带得提前一屁股坐上椅子了,勾着他脖子的香恋紧接着就坐在了他大腿上。
这个姿势非常暧昧,黎涛感觉在抱小孩一样,而且香恋身体很软,坐在他大腿上真得很容易想入非非。
香恋醉红的双眼已经迷离了,她怕自己滑落,本能的把手臂越过黎涛后脖颈,搭在另一个肩头上。
也许是因为酒精麻痹了她对身体的感觉,其实现在黎涛的下巴已经抵在她挺拔的侧面位置了,但她一无所知。
黎涛不是想一直感受,单纯为了避免尴尬,因为黎涛把这个挑明了反而会让香恋很难堪。
“你知道那个钢笔对我多重要么,我觉得现在我一无所有,你明白吗!”
“咕嘟咕嘟~”
喊了一嗓子后,香恋另一只手就搂了一瓶啤酒,仰着脖子往嘴里灌。
不过她也就喝进嘴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顺着嘴角溢出来,贴着皮肤,爬过光滑的脖颈,最后汇聚成涓流,倾泻入峡谷之中。
虽然香恋穿着职业装的白衬衫,但她是侧身坐在黎涛身上,黎涛刚好就通过纽扣与纽扣的缝隙,目睹这瀑布壮观之景。
“笔都没了,我也没什么念想了,活着干嘛!我死就好了!”
黎涛眼睛被白茫茫晃得快迷糊了,喝了一斤酒都没这效果。
“你别气得喘那么剧烈行不行,我下巴.....受罪...”
“呜呜,你凶我~”
黎涛努力朝后仰了下脖子,刚刚达到直视天花板的位置,香恋勾他脖子的手就使劲了。
下巴再次砸了上去,黎涛觉得自己眼球不少毛细血管在这一刻爆裂了。
“咕嘟咕嘟~”
香恋一边哭,一边灌酒,黎涛可以看见她身体肉眼可见的发红了。
“你不能喝了...衬衣里边的衣服都湿了...”
“我就喝,你管不着我,这桌上的酒,我都喝!”
黎涛眉头深深蹙起,他不知道自己酒量,除了补身子的药酒,他真没喝过别的酒。
不过啤酒应该没问题。
这么想着,黎涛直接拿起一个绿酒瓶子往嘴里灌。
“我都喝光,看你怎么喝!”黎涛一个手臂就钳制住香恋的双手,她只能泪汪汪的看着黎涛一口气喝了三四瓶。
“你个王八蛋,酒是我的积分买的!”香恋气得猛烈挣扎,黎涛的下巴也被迫体验了一波按摩。
“一个钢笔而已,你至于撂下所有事情去找吗?”
“你知道个屁,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雪儿送我的!”
香恋也是鹿马大学毕业的,这根笔,是香恋考入鹿马大学的时候,香雪送给她的。
“我大一那年,是我们姐妹俩长这么大第一次分开,鹿马不是封校吗,她知道这个事情,开学前就花光了所有钱,卖自己东西,给别人写作业,凑出来的钱。”
“她说这个笔就作为她陪在姐姐身边,我从有了它,基本每天就带在身上...可你...呜呜~”
黎涛只感觉自己如鲠在喉,他声音沙哑的道了歉,再次端起啤酒瓶灌了一整瓶。
“那你们怎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香恋停止了抽泣,听到这个问题,她嘴唇都发白了。
“她为了找我,也考入鹿马大学,但是...”
香恋母亲在她俩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照顾她们长大的是香父。
香恋大四那年,香父重病,而且是寒假期间。
那个时候香恋跟着一个导师,为鹿马大学的保研做准备,香父病重的事情,香雪被父亲以死相逼,不能告诉她,怕耽误女儿前途。
但是寒假嘛,期间正好有个春节啊,香雪就趁这个借口,让香恋回家过春节,因为她已经感受到父亲身体过不了大年三十了。
当时那通电话有个小插曲,香恋婉拒回家过春节之后,香雪就坦诚一切了,说出父亲病重,春节都扛不到的消息。
而在同一时间,那个导师也推门进来,质问香恋她提供的数据怎么有缺失。
香恋听到自己有漏洞,脑袋就慌张起来,妹妹说的话,也就没听清,匆匆挂了电话跟导师离开了。
“我真得没听清她说的话,再回她也不接了,不然我上它妈的研究生,我上它妈!!!”
黎涛抿着嘴,心疼的看着香恋脸颊上的泪痕,他也没想到矛盾点在这里。
“这个误会解不开吗?”
“那通电话之后,父亲很快去世了,她没再跟我打过一通电话,十年了,大四到我现在三十多岁,十年我努力了无数次......”
“唉~”
说了心里话,香恋内心反而愈发空虚起来,压抑的烦恼彻底倾泻在身体,她狠狠挣开黎涛的束缚。
坐在他腿上,沉默的喝着酒,眼泪不断从眼眶无声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