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漫漫长夜醒转过来。昨夜睡的很晚，召告完各位武将，灯火通明的大殿几乎在子时才冷清下来。

　　早已习惯木床上的艰难睡眠，却怎的也忍受不了梦里的屈辱回忆。心魔，恐怖如斯。

　　十年来，我从不敢善待这副曾经的囚徒之身，刻苦练剑，亲手劳作，生怕哪怕肉体松懈了，十年之辱，也会付之东流。我走下木榻，推开沉重的殿门。在这个阴沉黯淡的清晨，格外冷的空气裹挟着枯叶的残渣飘飞，让人想起冰冷的囚牢。此时我思想清晰，心情却格外火热。

　　一幕幕画面从我眼前浮现，一股难言的情绪席卷我的头脑。两只因劳动而破碎皲裂的手不禁地攥紧青铜佩剑的剑柄。将其杵在地上，支撑着我颤抖的上半身。

　　十多年前会籍山上的投降，在子民面前的辞楼下殿，在吴王坟墓前的茅屋里，我日日夜夜失眠。国不复国，君不复君，人间于我而言，已是修罗场。我曾经有无数次想过死去，但我终究带着耻辱活了下来。

　　我不甘，我不甘心从一个挥斥方遒的帝王沦为他人皇家墓陵前的佝偻老人；我不甘后世的史书上记载“越王勾践曾是一个失败的帝王，弄丢了世代祖先流传下来的姓氏”；我不甘曾经大好的河山成为他人的狩猎场，被异族的战马肆意践踏。复仇的火焰，从心脏烧到瞳孔，焚遍全身。那一刻开始，我便又是越王。

　　但我又怎不知，复仇，便是要活下来。我倾尽一切的讨好吴王的欢心，这场漫长的交易中，我付出了所有，肉体，尊严，一个又一个的笑脸。

　　我像挣扎在秋初寒风当中的一只飞蛾，火焰灼灼，不顾一切。我发誓做吴王身边的一只鬼影，告诉自己，不是一步一步走向王座，便是无怨无悔死在半途。终于我等到了机会。

　　我买通了夫差的御医，得知了吴王身患疾病。我大献殷勤，甚至不惜尝粪。丑角一般博得那个帝王一笑。

　　匍匐在他的脚边，将尊严的铠甲一片片拆下，任他践踏。终于夫差放我回国，车行边境的时候我破口大笑，对着左右不以为然眼神鄙夷的车夫高声骂着夫差的愚蠢。

　　我的声音飘荡在无人的旷野，传得很远很远……殿门前落针可闻。十年来，我秘密培养的武将，一个个雄姿英发，就站在我面前。

　　披着藤甲的精兵殿柱一般纹丝不动，矛戈锋利，寒光耀耀。所有的目光投向我，等待我的令下。

　　我的目光有些幽幽和冰冷，青铜的剑柄缓缓离地，剑背上的绿松石散射着清晨的冷辉。“出发！”我冷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