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终是有些冷了,于是温柔的少年从远处拾来些许柴火,手一挥,火种耀耀而落。
稍微有些湿润的柴火跳着一点半点的火星,噼里啪啦。
火温蔓延,渐渐暖成一片。做完这些后,少年再度坐回少女身旁。
随后,在对方希翼的目光中,空旷的平野上,再度响起少年清淡的故事。
“予很肯定,他的记忆中绝对没有这个人的身影,所以一时沉默。”
“有时候沉默,便代表着承认。所以来者略一沉吟,便继续说到:不用在意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予自幼看的是儒门正统经学,接触的是道门礼数。所以面对这样的话语,予仅仅沉默片刻,便拱手一礼,语气和煦:敢问前辈为何来此?”
“来者听见予这样说,先是沉默,随后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深邃的眸子里出现点点波澜。随即说到――”
言及此处,少年忽的放低声音,附在宋芷耳边说到:“他说,我来此,是为了……替你改命!”
命数由天定,由人运。改命一事,其实并不难。所谓的人定胜天,便是如此。
空旷的平野响起少年空洞的声音,这声音,似远似近,明明是近在耳旁的话语,听起来却似远在九天。
孤高的野火自顾自的燃烧,黄灭红舒的火光映在少年平静的脸上,更添诡异。
“李佑……”
宋芷见到这幅模样的李佑,甚至来不及感受他的气息,只是一阵害怕,不由轻呼其名。
当然不是怕李佑本人,而是怕他突然消失,因为他的口气实在太过缥缈,缥缈的遥远。
“我在的。”
不出意外的,熟悉的话语从少年口中吐出,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察觉到这一点,宋芷似乎松了口气,悄悄地拉近与李佑的距离,而后轻轻地拉住他的一只衣袖。
“冷吗?”李佑伸手取出一件衣服,为宋芷披上。
湛蓝的道门玄袍,前有梅兰,及袖之处有云月绣饰,背负阴阳两轮,华美不可方物。这是天机府的正式道袍,李佑也极少穿戴。
“谢谢。”
“不客气,故事快要讲完了,等等我便送师姐回去。”
“不急的不急的。”少女哪想这么快与少年分开,此时急忙摇头。
“听到老道的话语,予一阵惊异。改命这种事,说难也不难,但说不难也难。”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对你说改命,一般人自是不信,不过予不知为何,仅仅思索片刻便点头回应。”
“老道继续说到:自我介绍一下,老朽乃是一名相师,前些日子偶然有感,望见一角未来。在那里有一个男人,手执道剑大杀四方,血灾之祸,融化了世界的颜色……”
“而你,就是那个人。”
“听到此处,予已经有些相信了这个老道,毕竟他的任务便是杀伐邪宗之人。”
“老道再言,说予生来命格灾厄,命理不由天授,这由不得他。不过,他能帮予,欺瞒天道,更改命数。”
“‘对我有何益,对你又有何益?’。予略一沉吟,随后这般直接地问到。”
“谁也不知老道有什么想法,许是兴趣使然,亦或是妄图造浮屠。老道没有回答予的问题,只是给了他一个东西,并告知用法,随后便离去。”
“见此,予轻轻一笑,转手将手中之物丢弃。在他想来,这是他的任务,他又怎能因为一个陌生老道的话而放弃。”
“略过这段小插曲,予更加确认了此次任务的可行程度,于是一个人一把剑,向着西方走去。”
“不久之后,予见到了第一个邪修。不过他并没有出手杀他,而是暗中跟随他,步入邪宗之内。而他不知道,他的故事,就此开始改写。”
“之前也说过,予修的是纯正之道,习的是纯阳之息。而这样的人始一接触邪道,会发生什么呢?”
“会被吸引!”不待李佑回答,宋芷接到。
李佑有些意外的看了宋芷一眼,心想这些年天机果然没有白教你。
随后才慢吞吞的说到:“对,会被吸引,被邪修那样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风格吸引。”
“昔日所学尽数抛弃,整个人都沉溺在大道之中。”
“天下黎民从此再与他无关,正统道门之学也变异扭曲,成了他的另类道路。”
“从此天底下再无予这个人,反而是多了一个名叫矛的痴狂道人。”
“道人不修心,不修身,只修道。痴到唯道独尊,狂到以凡人之躯强取灵脉之根。”
“灵脉,毕竟是天地灵力的结晶而成,强抽其根当然是行不得的。不过矛是个真正的天才,终于在一条死路上另辟蹊径。灵脉抽不得,那便抽经脉!”
“哪里的经脉最多最好?当然是正统道门,于是矛回到了以前的宗门,宣称完成了任务。”
“其身上与正修格格不入的煞气也被解释成潜在邪宗,不得以而为。”
“而迫于其母,以及其逝去父亲的颜面,宗门没有对他的任务有过多怀疑。”
“就这样,予在宗门又过了三年。三年来,他的杀性越发难以自抑,无论是怎样的经文都难以洗净其煞气。”
“于是,堆积很久的杀性,在一个夜晚,爆发了。”
“老道说的没错,那角未来里,有一个男人手执道剑大杀四方。但与予想的不同,他杀的是同门道兄,而不是邪道之人。”
“那一夜,整个宗门陷入灾劫。男人站在广场中央,脚下全是伏尸,四周更是被术法打的分崩离析。一时间,惨叫声,剑鸣声,术法声,交相辉映。狂笑声,惊叫声,相映成趣。”
“精英弟子参与绞杀叛者之列,然而以纯杀之心结成的术法之威却远超众人想象。在先手偷袭的情况下,金丹之修,却能手刃大乘道君!”
“那一夜过后,血气弥漫了整个宗门,宗门弟子被杀的胆寒,身为天下正一统的道门鸦雀无声。掌教至尊沉默不闻,位高权重的太上长老被矛的父母暗中拦下。最后,一身是血的矛在狂笑声中远遁而去。”
“其实故事到这里就已完结了。我不知道为何有人写这种无尾的故事,直到后来我看到另一卷古书内有这件事的后续。”
“后续这般写着:
如你所闻,予的父亲并没有死,那个杀戮邪修的任务是有意为之,甚至那位至尊也默认了此事。至于目的……”
“便是为天下修者开辟一条另类的路。以杀证道的路。”
“邪宗之人自由癫狂惯了,他们都是韵养纯杀之心的人,但,还不够痴。”
“而,痴,唯有正统道修才容易滋生这种心性,不巧的是,予正好满足这样的情况。”
“无数年来,人为了成仙无所不用,而这只是其中一种另辟蹊径之法。强如一位至尊,弱小如宗门弟子,无所不求。”
“余不经自问,难道成仙真的比什么都重要?抛弃伦理,不计手段,甚至连‘人’的身份都可摒弃,这样的仙,真的还是‘仙’吗?”
……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四野静的可怕,噼里啪啦。
短暂却又漫长的沉默之后,少年继续说到――
“后续到了这里就结束了。虽然很无趣,不过这个故事让我感触颇深。”
“因为‘我’和予的父母,甚至和那些刻意策划这件事的人一样,都是为了长生不折手段之人。”
急风忽来,吹动野草轻伏,忽明忽灭的焰火也顺势熄灭。黑暗,蓦然降临,人语,感之惊心!
道者心中从不敢轻易告诉别人的话语,今日借着月色向少女倾诉。一来道名心意,二来表明思绪。
道门中自有不少瞳术,视夜间如白昼也非难事。于是,可爱的少女自然看见了少年那平静眼底里沉淀着的畏惧。
一如大海般深邃的畏惧。
他,在害怕什么?
这个常常一身蓝色道袍,平静到毫无表情,修为莫名,道行高深的少年,到底在畏惧着什么!
少女忽然响起小时候,那时候天机常常伴她身边,一次偶然中,她看见天机眼中闪过的那道陌生色彩。
现在想来,那也是畏惧,是比李佑更复杂,更深邃的畏惧!
少女忽然觉得秋风好冷,渗入心神的冷,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那个修为通天,站在世界顶峰的男人,他,又在畏惧着什么?
秋风并没有告诉少女答案,只是不知疲惫,呼呼作响,
良久之后,少女思绪收拢,随即苦涩一叹。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佑所说的话。
这个少年费了这么多口舌,所为只是一句,那便是,她与他不是一路人。
“呐,李佑,你还记得你说的一百年吗?”于是,少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道者。
“嗯,当然。”道者头也没抬,只是看着冒着青烟的余烬。
一百年,是他最后的机会,而对于宋芷,她也需要这点时间去淡化这一切。
“我说过,我会等你。我也相信着,我能改变你。”少女勾起少年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到,“至少……能让你真心的接纳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于感激而容忍。”
就这样,在少年无神的眸子与少女坚定的目光中,他们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弦月苍苍,人途茫茫。飘逸的少年陪着轻灵的少女向前走去,明明是沉默肃然的氛围,却意外的和谐恬静。
“对了,李佑,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分别时,少女忽的转过身来,一脸嬉笑的附在李佑耳旁轻声说到,“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