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今日来，是特意接二姐姐出仙乐坊的。”江琉璃道：“只是江府如今已经不存在，二姐姐今后要去哪，却不是我能负责的了。”

　　江若水抬起头，泪盈于睫，她看着那个一向温婉的江琉璃，居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我走了。”江琉璃道。

　　说罢，她居然真的起身，毫无留恋的出门而去。

　　只剩下江若水一个人，无力的瘫坐在椅子里。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她抢了别人的命，张扬放肆的活了十六年，而现在，她要通通还回去吗？

　　回到她自己的父母那里去？

　　不，那不过是两个吸血水蛭，不过是两个乡野废物，她绝不会回到他们身边去。

　　这世间，已无她的容身之处。

　　仙乐坊的小厮进来，江若水头也不抬一下。

　　“坊主说了，这个是给你的，也算你为仙乐坊多日来的收入做出了贡献。”

　　即使她不抬头，这个声音也很熟悉。

　　那日画图之时，她起先并不从，是秦暮雪喊人过来，将她死死按住。

　　其中一人便是他。

　　两张银票甩在江若水头上，又缓缓滑下来。

　　面额经过她的目光，是二百两白银。

　　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够多了。

　　江仕武当时一月的俸禄也才二百两。

　　可是江若水怎么会觉得够呢。

　　她曾经一根簪子都不止这个价格。

　　忽然间，她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相府这么有钱，能给她穿那么昂贵的衣服，戴那么昂贵的首饰。

　　她缓缓将双手放在脸上，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相府的贪污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陛下未必不知道。

　　宣邈接近她，或许从一开始也是为了调查证据，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的喜欢。

　　而现在，没有人需要相府了，所以相府被连根拔除。

　　至于她自己，也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还不赶紧走？磨蹭什么！”小厮踢了江若水一脚：“赶紧把这地儿腾出来，红鸾姑娘还要住进来呢！”

　　“啊——”江若水尖叫一声，疯了一样舞着拳头，往小厮脸上打过去。

　　小厮惊了一跳：“你干什么！你再这样，我用鞭子打你！”

　　然而终究只是威胁，她既然已经不再是官妓，当然不能用鞭子打。小厮威胁两声，发现没有用，屁滚尿流的离开房间，还给她关上了门。

　　“疯了，这女人疯了！”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江若水愤恨道：“什么爱我喜欢我，什么我是整个宣京城最好的小姐，全部都是假的！”

　　一时间，当年被捧上天的情形在她面前一一闪过。

　　她曾经高烧不退，申氏急得三天三夜没合眼。

　　她曾经不小心崴了脚，江时隐急得把不小心碰到她的人推到湖里去。

　　她曾经丢了耳坠，全城最高贵的宸王殿下替她捡回来，亲自给她戴上。

　　她曾经被万千公子喜爱，被全城小姐羡慕。

　　……可这都是曾经了。

　　这份曾经，也是假的。

　　没有人再爱她，没有人再为她遮风挡雨。

　　“不过如此而已，”江若水无力的垂下手，目光无神的盯着前方：“江晚晴，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的。”

　　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我再也不会放过你。”江若水哈哈笑两声，忽然猛地快跑两步，额头撞在墙上，崩裂出鲜血。

　　紧接着，她缓缓躺在地上不动了。

　　小厮一直没有走，在外头听着房间里的声音，乍一听事情不太对，赶紧把门踹开，顿时惊叫起来：“来人啊！有人自尽了！”

　　仙乐坊这种地方，自尽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江若水已经不是官妓了，难免容易让人想多，到头来追究他们的责任。

　　江琉璃走得很慢，还在离仙乐坊不远的地方。

　　很快便有人追出来，告诉她江若水自尽的消息。

　　江琉璃惊愕的看着那人，语调软了起来，用手捂着嘴：“二姐姐，她怎么这么傻！我们都是一家人，纵使她……但我们难道还会嫌弃她不成？她为什么要用死来保全名节啊！”

　　那人仿佛接收了她的暗示，立即安慰道：“三小姐别再难过了，江二小姐她也是自己受不住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愿一死保全名节，也是不想让你们这些做家人的为她担心。”

　　江琉璃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还要麻烦你们为她收敛，待我母亲归家，再将她带走。”

　　那人一看仙乐坊撇清了关系，连忙道一声是，之后匆匆离开。

　　江琉璃目光微变，抬手擦掉泪水。

　　呵，死了。

　　死得真轻巧。

　　她抬头望向天空，一片晴空万里，一朵白云也看不见。

　　“娘，你看到了吗？她死了。”江琉璃轻声喃喃：“女儿让她给你偿命了。”

　　承永帝最终以太皇太后冥诞为由，大赦天下，江府虽没有被平凡，但终究江府的所有人不再是什么罪人。

　　“太皇太后要是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会说什么。”江晚晴忍不住道。

　　去世二十多年了，被人拿出来当挡箭牌。

　　宣忱此时正配着江晚晴收拾东西。

　　什么宣京城，他们不待了。

　　等夜深人静之后，连夜离开。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去除江家的罪人身份，让所有人都能回京，之后将他们好好保护起来。

　　而江晚晴，她也不能牺牲自己的幸福。

　　“为她亲重孙子的姻缘着想，她想必应该很乐意。”宣忱道。

　　“宣邈派的人在外面守着，我们真的能离开吗？”江晚晴问道。

　　宣忱点头：“放心。”

　　宣忱带着江晚晴，自由的穿梭于翊王府，走向了听雪院。

　　江晚晴记得这个院子，那时自己第一次来王府，意外来到这里，苏锐还想把她赶走，但宣忱陪她打了雪仗。

　　不过，这院子里面的厢房，她却是一间也没有进去过。

　　“这里。”宣忱带着她走近一间厢房，还没进去，便已经看到此处亮堂堂的。

　　这里不算偏僻，但江晚晴之前在翊王府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大门被骤然打开，正中间的桌上，供奉着一张灵位。

　　“大景朝明妃曲氏。”

　　而这个房间里发出的明亮的光，正是从周围的烛台上发出来的。

　　“这是……”江晚晴一时有些震惊：“你的母妃吗？”

　　宣忱点点头。

　　“此处是翊王府的禁地。”宣忱道。

　　江晚晴睁大了眼睛：“你从未告诉过我。”

　　万一她误打误撞闯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