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萧纂珠，窃窃私语道：“……这不是……程大人家里的那位小妾么？”
殿中此时极为静谧，那人一开口，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岚曜认出来，此人正是洛阳本地的一位官员，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听见岚曜发问，忙哆哆嗦嗦地离席禀道：“启禀陛下，微臣见这名女子极为眼熟，似乎是程大人半年前纳的那位南边过来的沧海遗珠……”
“哦？程大人？”岚曜眸中闪过一丝狐疑，洛阳郡守程浩？
听得这一句，座中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萧纂珠，知晓她的流离身世，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愈发不解。萧纂珠脸上彤云弥漫至耳根，双手紧紧绞着膝上衣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来已是羞愧欲死。她窘迫地垂下了头去，双肩不安地微微发颤。
“此女子是朕一位客卿的故人，流落勾栏，朕见她可怜才替她脱了籍。既是程爱卿的妾室又怎会流落勾栏，到底是怎么回事？”岚曜语气不耐，片刻后径直转向了那名官员，“你来说！”
那名官员却似乎面有难色，神情似是不安地瞄了两眼垂头不言的庾徽牙与默默揩泪的萧纂珠，欲言又止。岚曜一道阴沉的目光逼过去，他立刻慌慌张张地答：“……回禀陛下，是这样的。此女乃是程大人半年多以前，自彭城出公差回来在路上救起的南边逃亡过来的萧氏公主。程大人可怜她国破家亡，纳了她做小妾，带回了洛阳……”
他还未说完便遭岚曜打断，“朕要听的不是这些。”
“是是是。”那人忙不迭点头，再度神色不安地瞥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庾徽牙，“……大约是今年端午的时候，程大人宴请庾院首，宴中喝了点小酒，似是起了误会，累了庾院首的清名……他老人家误以为是程大人有意做的局，彼此都闹得不大愉快，程大人索性便将此女卖与勾栏了。”
他讪讪笑道，没有说的太明白，众人却都幡然醒悟了过来。累了清名？庾徽牙的清名便是桃李成蹊、不近女色。累了清名能是什么？难怪程浩与这天下第一书院的院首自端午后便老死不相往来了呢，感情是因为强占了朋友的妾室！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庾徽牙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揶揄。刚刚称赞他无欲无求的几位官员也都面露不屑之色，有个别胆子大的，竟然说出了声，“老匹夫装得还挺像！还真以为是什么干净人物呢！”
“是啊，装什么卫道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真是令人作呕！”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一把年纪了，竟然做出这等事来！还想倒打一耙诬赖程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传进了庾徽牙的耳朵里，他霎时气得脸皮紫涨，手背上青筋暴露。众人见了他这幅模样，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了，纷纷摇着头对着他指指点点。
庾徽牙简直百口莫辩，奈何那人原也没有说错，萧纂珠又在眼前，自己抵赖是做不得数的，只好忍气吞声。岚曜却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朕说为什么程大人今儿又不来了。”他语气轻松随意地笑了笑，似为庾徽牙排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古人倾盖交|欢时，以爱妾美姬相送亦是常有的事，一个贱妾而已，难道是什么值得指摘的大事？何况这事儿不过一个误会罢了。”
“既是误会，将程浩叫过来，当着朕的面儿，你们两家和解了便是。庾院首是天下第一书院的院首，难道会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么？”
他微笑着看向庾徽牙，微笑着却似透出了刀子来，道道森寒凌厉。
众人闻言俱是忍不住默默腹诽，将程浩请过来和解？闹这么一出，庾徽牙天下师者之首的清名算是彻底毁了，又将程浩请过来，陛下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么？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他的计策……
为的就是庾徽牙引咎自责，辞去白鹿书院院首之位……毕竟，现在的庾徽牙已经不配为人师表了。众人想到这个可能，心头的疑惑又深一分。
“不必了。”一直沉默的庾徽牙忽而起身，寒潭深水似的双眸平静迎着岚曜的目光，不卑不亢，“是不是误会，老朽心中自有数。”
“自此事发生以来，老朽日日夜夜饱受良心谴责，自觉已不配再为人师表。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儿，正好提交辞呈，愿让贤于人，让德行与能力匹配者得居此位。”
他深深一揖首，语气诚恳。裴舜钦瞧见了，忍不住在心中为老师道了一个“好”字，好一招以退为进！
然而庾徽牙此时也是毫无办法，人证俱在，不承认反而。是而承认得极爽快，大有光风霁月之态。那些原先谴责他的官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名武官大大咧咧地笑道：“是啊。一个小妾而已，庾院首也是男人嘛！男人下半身的事情算的了什么？谁说文人就不能睡女人了？那孔夫子的儿子怎么出来的？何况他还是他娘老子野合而生呢！还不是被尊为天纵之圣？”
那人一番话说得粗俗，引得殿内笑声一阵，倒也令殿中近乎僵滞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唯独萧纂珠死死攥着裙角，羞愤欲死。
岚曜也笑了，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罢了罢了。”
他吩咐一旁的侍者，“去把程爱卿请过来，当着朕的面儿，俩俩和解便是。他们一个是洛阳的父母官，一个是洛阳最受崇敬的长者，关系处这么僵怎么能行。”
“诺。”侍者应下，才要出去，忽见楚惜带着一队羽林卫从暖阁之中披坚执锐而来，脸上神情肃穆。殿中众人仿佛一瞬坠进了冰窟，空气霎时便冷了下来。众人皆停了手中的杯盏朝羽林卫看去，大殿中顷刻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岚曜握杯的手亦是一滞，“……青鸾？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