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棠摇头,抬起眸来真诚地道:“我没想到,你竟会对我说这些……”
她一直以为宁澈视她为棋,所表现出来的亲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从未料到,有一日他也会敞开心扉,告诉自己心底的秘密。
谁会想到,他们二人竟也有如此心平气和相对而坐的一天。
但她也深知,这些东西,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此事看似只是上一辈的恩怨,实则却牵扯到宁远侯府同南安大长公主府的权力纠葛。
宁澈一哂:“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只是你不相信罢了。”
呃……
又来了……
以棠抽了抽唇角,撇过脸不言。正尴尬间,宁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出现在门口,打破这诡异的宁静:“主子……该喝药了。”
“放下吧。”宁澈嗓音冷淡,略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似是以棠的错觉,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畏惧的情绪。
宁渊进屋,将药放在桌上,中药的气息顿时盈满屋宇。宁澈走至桌旁坐下,手指缓缓摩挲着绘着青花的碗沿,沉吟一瞬:“宫中有消息了么?”
宫中?
以棠下意识便要回避,却听他道:“不必,事关陛下,你也来听听吧。”
以棠面上闪过一丝厌烦,却忆起同他的约定,不得不按下性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宁渊微一颔首,简短地答:“陛下水米未进,现在已经昏厥过去了。太后命人抬回了承明殿,却终是未允迎永安公主回国之事。”
“永安公主怎么了?”以棠诧异地看着他,她对这个素未谋面、为国做出巨大牺牲的和亲公主极富好感,语气透着几分急促。
宁澈眼神微微几分闪躲,笑道:“没什么。陛下想以镇国公主之礼迎永安公主回国,太后以影响北邺与东胡邦交为由拒绝了。”
心中却好奇,她竟完全不关心昭帝晕厥的事。
以棠何其聪颖,顿悟,敛容追问道:“是拒绝以这样的礼仪迎公主回来,还是拒绝迎公主回来。”
“拒绝迎公主回来。”宁澈淡淡说道。
“为了此事陛下曾在宁寿宫水米未进地跪了三日三夜,直至晕倒,但太后依旧不肯下旨。公主以金刀划面,换来了回国的机会,却被戍边将领隔绝于国门之外。”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以棠神情怔忪,虽说那永安长公主并非谢太后所出,到底是先皇嫡女,又为国远嫁塞外,竟落得如此结局,太后此举未免也太过薄凉了些。
更令她深深感到畏惧的是太后的势力,公主归国,事关国体,太后说拒就拒,宗室、前朝竟无人能奈她何。
一手遮天,竟至于斯。
“有什么办法么?”愣怔神色终于恢复过来,她讷讷问道。
宁澈摇头:“前朝的折子都被她压了下来,太学生联名上书也被惩治。现在,无人敢劝。”
无人敢劝么……
不知道,王兄劝谏有用否?
等等,王兄?
心头忽地陡亮,她抬起眸,眼中笑意稍滞:“宁世子,你方才与我提起令慈,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劝诫王兄,在太后面前为永安公主说几句话吧。”
同是和亲公主,同是婚姻悲惨,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那何不就用她欠下的那个承诺让她进言呢?
宁澈微微一哂:“你想多了。”
“永安公主为国为家牺牲太多,我只是不愿再看到与亡母一般的悲剧。”
眼神黯然几分,透出抹转瞬即逝的哀伤。
以棠沉默,连宁澈尚且如此,同为女子,她难道能对永安长公主的遭遇无动于衷么?
于是她笑了笑:“我信你。能弹出那样光风霁月的曲子的人,必定是心怀坦荡。”
“这件事,谢以棠必定全力以赴。”她抱一抱拳,真诚地看着他。
“那就多谢了。”他微笑,眸瞳黑沉若乌玉。
屋中一时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窗外雨打海棠的沙沙声。宁渊极识趣地退下了,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嘱咐以棠:“四小姐,麻烦你,一定要看着主子他喝完。”
以棠不明所以地看向宁澈,他却微微一赧颜,轻咳一声道:“还不快滚。”
宁渊的身影应声消失,宁澈耳根透过一抹微红,“别听那奴才胡说。”
感情……宁澈一个大男人竟然害怕喝药?
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以棠走至他对面坐下,打量一晌桌上的药,又瞥一眼他,脸上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她以手支额,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怕苦啊?”
宁澈不承认,“开玩笑,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怕苦。”
“喏,那你喝啊。”以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宁澈犹在垂死挣扎,理由找的极是蹩脚,“我没力气,怕把药打了,不能喝。”
以棠也不揭穿他,笑盈盈地道:“呐。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喂你啊?”
宁澈一怔,唇畔扬起一抹微笑,“你喂我?”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眸明亮如星,暗含一丝笑意。以棠只觉脸上一层层热了起来,
绷着脸答:“喂就喂,只要你喝。”
“嗯,我喝。”他微微一笑,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和温柔。
以棠心里莫名慢了半拍,待回过神,悻悻垂了眼,捧过药碗端至他唇畔不情不愿地道:“宁世子,请。”
宁澈却不满起来,悠悠然说道:“有你这么喂药的么?不是该一口一口地喂给我?”
“好好好,你是伤患,都听你的行了吧。”以棠从善如流地用小勺舀过一勺药汁,放于唇边轻吹了吹,再度递过去,如同哄孩子一般地柔声哄道:“乖,快些喝了。”
宁澈沉沉看着她,眸光从朦胧水雾后含笑眄过来,眉目清雅,绝代风华。一低头,他饮尽那勺药,眉宇顿时拧成一个川字。
“好苦!”他抱怨道,以棠却又将第二勺药送了过去,见他畏苦似乎极是开心:“继续。”
一连喂了十几勺,宁澈皆是静默着喝完,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浅,唇角笑意却愈来愈盛。以棠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轻轻搁了碗,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她今日是怎么了……
若是以往,她是断不会同他有如此亲密的举措的。
实在是……不矜持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