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岚曜攀扯到谢璧身上，以棠全身一震，下意识便要开口辩驳：“陛下……”
语声却被紧跟而来的宁澈打断：“陛下，何必与这帮乱臣贼子废话，请将他们交与臣，臣自是有办法让他们开口吐真言。”一面却是给以棠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开口。
荀令不比他那个只知道向上爬的弟弟，军人出身，重情重义。又长在谢璧军中，与他结有深厚的情谊。这一点宁澈早已提前告知岚曜，他这会儿不过是借谢璧来套荀令的话罢了。虽然真正的幕后黑手帐中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要将它捅到明面上来，还是一件有难度的事。
以棠嗫嚅着闭上了唇，终是没有开口。眸中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黯。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悲哀地发现，从她决定站到岚曜身边的这一刻起，她与谢璧，便只能是敌对。
果不其然，听见这一句，荀令的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错愕地抬起头来辩解：“……不是的……”
“此事与谢大将军无关！还望陛下明鉴！”他仓惶磕首，怆然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是谁指使的你来打着勤王的幌子，却要置朕于死地？！”岚曜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怫然不悦。
荀令的眉心猝然耸动起来，内心做着艰难的挣扎。一边是手足情深的同胞兄弟，一边是与子同袍的生死之交。最终却是指了指身侧跪着的弟弟，咬牙道：“臣确实以为陛下身陷叛军，一切皆因我幼弟荀佑的一纸诏书……”
心中则愧疚地自语，阿佑，你不要怨阿兄，此事与谢大将军无关，阿兄不能违背良心牵扯到他身上。大不了黄泉路上，阿兄陪你便是。
荀令极清楚地知道，卒子的命运注定身不由己，他们的悲哀就在于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一粒棋子，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因此思索再三仍是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一直静默不语的荀佑全身微微一僵，片刻后面色无波无澜地抬了头，“不错，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岚曜冷静地俯视着他，眼中仍燃着两簇幽暗的怒火，“你应该知道，朕就是处置郑平那帮人，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你犯不着铤而走险。”
“说……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强压着怒火诱问道，语气平静地近乎可怕。
荀佑只是一笑，眼中竟带着赴死的绝然，“陛下多虑了。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而真正的原因陛下也应该很清楚才对。不错，林堂的大坝是我找人炸毁的，荥阳境内洪水肆虐，皆赖我一人之功。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又岂有活路？不若先下手为强罢了！”
这一番话落定，北豫州的一干官员都心惊肉跳，想不到他竟如此狠戾。周致远忍不住开口：“……荀大人，你为何要这样做？荥阳郡的百姓又有何处得罪了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只不过是顺应天意。”荀佑冷冷道，模糊道出一句，并不直言。见他兀自嘴硬，咬死了皆系他一人所为，岚曜也不恼，冷冷笑一声，“你不说，回去荥阳自有人替你说。”
荀佑的脸色在听到这一句时顷刻间苍白如纸，岚曜无视了他，径直唤了人来，“来人，将这两个叛臣贼子拉下去收押。务必看好了，莫要让他们便宜死了！”
处理了荀氏弟兄后便是论功行赏，岚曜给参与抗洪的诸位州府官员每人赏赐了三千布匹金银不等，又吩咐宁澈今夜开宴，好好款待参与救灾和守城的将士。唯独轮到以棠时，却是沉下了脸，“朕只是让你去督军，你倒好，有了敌情也不报，强行硬撑，还抢夺了宁渊的指挥权。试问若是城破了又当如何？岂不让朕成了那群叛臣贼子的阶下囚？因此，纵是有功也功过互抵了，下不为例！”
以棠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后本就引人注目，若是岚曜再多加赏赐，不知要引来多少觊觎。心领神会的应下了。苏辙也很快从白衣寺返回，途中已得知了荀令来犯被她以三千之众抵挡之事，心中一阵惊讶。然而来不及探究便被岚曜叫去询问炸堤分洪事了，其余人等依序告退。
从中军帐里出来时已是日落黄昏，天空中原本密布的乌云竟已悉数散去，灿烂的晚霞燃透了半边天。城中的家家户户都出来了，街巷中挤得满满当当，争先相看晚霞。最后一批从堤上换下来的流民也回到了棚户聚居区中，仰头看见天上的晚霞，喜不自禁地抛了头巾，喜极而泣：“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天终于放晴了！洪灾终于彻底地过去了！”
“咱们终于可以重建自己的家园了！”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尚不知这座城池在与洪水作斗争的同时亦经历了一场战斗，只是单纯的为久违的日光和重建家园的希望而高兴。以棠同宁澈策马缓缓行走在街市中，眼光划过灾民聚居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浮起一丝笑意，“看到他们的笑容，我才觉得今日的千难万险都没有白费。”
“你是没有白费。可我这颗提心吊胆的心，却是白费了。”宁澈仍是为她隐瞒军情不报的事耿耿于怀，懒懒掠她一眼，语中尽是不悦。以棠只好同他卖了个乖，笑吟吟地哄道：“事情不是都过去了么？下次不会了。”
“别生气了。笑一个嘛。”她探身过去，戳着他如覆寒霜的脸强行牵出一个笑来。柔软腰肢却被人抱过，宁澈径直将她从另一匹马上抱了过来，放置于自己怀中，沉着脸道：“你还要胡闹是不是？”
此处是闹事，当着众人的面被这样对待，以棠少不得霞飞双颐，伸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掌，“你做什么？”奈何纹丝不动。一路不断有兵士向他们行礼，眼中都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窃笑。她于是更加羞赧，扬眉狠剜他一眼，“你放开我！”
宁澈只做没听见，径直命人牵走她的马，提起了缰绳抱着她向城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