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村里来了个党支部书记,不过整个村还是和往常一般,没有多大动静。其余的,就只能希望这一个书记能够多懂我们这些农民一点了。
听村委会里的人说,这几天那个人就要来了。可是等了又等,没等来书记,却等来了一个疯子。
于是书记什么的就被大家遗忘了,焦点全都在这个疯子身上了。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一身穿得极为邋遢,完全就是一个乞丐模样。
这个疯子头发很黑,是脏的黑,也油得发亮,诱惑着不计其数的苍蝇在他周围飞来飞去。
衣服好像很耐用,并没有传说中的什么大破口。
其次就是满是灰尘泥土的裤子,让人着实分不清到底是黑色还是黄色的,不过也没人想去分清。
在我们村看来,疯子或许本应该就是如此吧!
可说他是疯子吧,却倒有很多人性。但他的确是个疯子,一整天疯疯癫癫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疯子。
下午,我刚从田里翻完土回来,走到村口,那个疯子就在垃圾桶边翻找着什么,或许是饿了。
我仗着手中有一把锄头,可以用来防身,便提起勇气就上前问:
干嘛呢!饿啦?
他停下了那翻垃圾比我翻土还使劲的动作,默然地回头盯着我看。有那么一瞬间,我其实很想提起锄头砸过去,毕竟疯子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坏事。
可我的担心始终没有成为现实——他点头了,然后就继续翻着垃圾桶。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他到底是有多饿?而且还这么的狼狈,就连和我多一点的交流也会成为他的累赘,怕耽误他找到吃的。
他没有过多地搭理我,我也不自讨苦吃,因为这样还是太危险了。
索性我扛着锄头就进村了。
可是没有走过几户人家,就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巨响。我被吓得锄头也“咚”的落下地上,侧头看过去,原来是那个垃圾桶被打翻了。
想也不用想,肯定就是那个疯子干的好事。一定是没有找到吃的,恼羞成怒了。
我口中不停地咒骂,这疯子真他妈就是个疯子……嘴上的话没有脚下的步伐快,我抓紧重新扛上锄头跑回家去。
一路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在讨论那个疯子,惊奇于他的出现,然后就是一顿难听的咒骂,骂他让家里小孩不敢出去玩,骂他把整个村搞得垃圾到处都是……有的人遇事不顺了,也拿那疯子为借口,破口大骂。
我也觉得这个疯子蛮烦的,为什么就偏偏要来我们村呢?
一下子我们村就变得焦躁起来了。
母亲在家里也担心着我。回到家,我还没放下锄头她就赶过来抓住我的双臂,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我是否有受伤,急切地询问着有没有遇到疯子之类的话。
虽然我的确遇到了,还主动招呼那个疯子,但在母亲面前,我还是得说没有遇见。
到了她这个年岁,有些事还是有必要瞒着的。
妻子在母亲身后目睹了这一切,她明白在心,但总归是不会说出口的。
晚上吃完饭后,母亲去邻居家里唠嗑去了。
妻子一边洗着碗一边问:
你遇见那个疯子啦?没什么事儿吧?
嗯,遇见了。没什么大碍,那个疯子……嘶——似乎也没有那么疯子?
说什么呢?以后看见了就快点绕着走,疯子可不管你对他怎么看!听到没有?你不为我着想,也为妈和孩子想想!听到没有?
是,是,是,听到了!
……
可在这个幸福的家里,我又想起了那个疯子。
初冬的晚上,他应该不会冷着吧?毕竟他的衣服还是有点儿厚的,是谁给他穿的呢?或许他是有些饿了,但其实垃圾桶里是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他现在在干嘛?还在找吃的吗?
深夜里辗转反侧,我久久不能停下这个思绪。感受到了一旁妻子的沉重的呼吸声,我轻缓起身,裹上厚棉袄,提着一小袋腊肉和冷饭,打着手电出门了。
这是我第二次接触那个疯子。
他还是在那个垃圾桶旁,不过垃圾桶被正起来了,里面也没有什么垃圾,应该是被环保工清理走了。
我把口袋挂在棍子上,隔着距离给他递了过去。
好吧,我手里其实还拿了一根棍子,防着他总不是没有道理。
“磅,磅,磅……”我把着棍子不断打在地面,试图唤醒他。
醒了?吃点东西吧,在那里……
我用棍子指了指他身旁的口袋。
手电照在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的挡住了脸,看了看口袋里的饭和肉,说:
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疯子说话,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待他从强光中缓过来,却久久不动手吃饭,我催促了一两句,但冷冷的风也在催促着我快点回家去,回到那个温暖的的被窝里。
于是我走了,却始终没看到他动一口嘴。难道他不饿吗?我心里疑惑。
第二天早早起来,我又提着锄头去田里翻土。
其实,我的确是赶早起来去村口看看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令我惊讶的是,那个疯子不但没吃,还把它们全都给村里那些没有主人的猫狗吃了——他真就是一个疯子,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后来,过了没几天,听人说他在桥边落水了。然后,就再也没上来了。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可任我在村中寻来寻去,都没有再出现他的身影了。
村里人骂他活该,说疯子死了好,总算是清净了,孩子们都可以出去玩了,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我不信,他应该是离开这个村了。毕竟村口的那个垃圾桶里属实是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他或许是去别的村去了吧?希望那个村的人不要对他太粗鲁了。
土在今天总算是翻完了,也终于可以开始播种了。
我直起弓了太久的背,抬头就看见一个年轻人缓步往我们村走去。有那么一刻,感觉他的背影和那个疯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差太多了,这小伙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人。
忙完回到村里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新来的党支部书记。
他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我问。
管他呢!谁知道?他会种地吗?和俺们有什么关系?
后来,新来的党支部书记买来了一大批我看都没看过的铁疙瘩,说这东西是犁田、播种用的,还教我们怎么用。
于是,好多田的产量都多了好多,大伙儿可高兴了,纷纷称赞咱们书记真厉害!
时间年复一年地过去了,村里的书记就没有再换过,我们村也成为了脱贫榜样村。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疯子了,他不过只是那段时间里大伙儿的微小的谈资罢了。
书记一来,所有人都忘掉他了。
或许除了我,没有人还会记得那个疯子了,他大抵是在人们的心中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