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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印象 3

饥饿的鸟 流窜做客 3285 2024-07-07 21:57

  跟表姐要换亲的男方姓朱,我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完全是“政治婚姻”,各取利弊。

  表哥当然另当别论。表哥喜气洋洋,表哥心满意足;表哥幸福地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新郎官,最终抱得美人归。

  当时世事懵懂的我也去参加了这场引人注目的婚礼。

  那时候我还很小,我忘了我是在读小学还是初中,不过我始终没忘记内心淡淡的忧伤,那种不可理解也难以描述的忧伤,似乎产生于内心深处。

  那时候我还搞不懂自己,也难以理解大人的世界。当然,淡淡的忧伤归淡淡的忧伤,当看到为婚礼准备的美味佳肴时,我几乎忘记了忧伤,一门心思地只顾吃喝起来,恨不能生俩肚子。

  作为大姑母一方的亲戚团队,我们的身份当然尊贵。我属于娘舅派,因此很有派头。待遇就更别提了,一天要吃好几顿,顿顿有肉有酒。而我顿顿都会吃得肚儿圆,肠儿满,油嘴滑舌的样子。当我吃饱喝足之余,抹着嘴,剔着牙,挤出欢乐的人群,走出热闹红火的大门,听着音响播放着骚动心弦的音乐,来到麦场边,望着远处的山峦,山峦叠嶂,撑起那片深远幽邃的,一个我还无法解读的天空。山上枯草离离,野风阵阵,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几声牛哞,伴着扶摇直上的炊烟,化成云,化作雾。

  我思考着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可我看不出什么来,我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活着,至于为什么活着,没有一点头绪。

  我继续抹着油汪汪的嘴,舌头左右上下来回舔着牙齿,漫无目的地望着大姑母庄院上头那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有几朵白云自山顶飘过。

  我望着那条路,忽然我想到表姐也许突然出现在这条路上。听大姑母说,表姐去城里盘头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我几乎望了很久,眼睛都望累了,涩了,酸了,疼了,我伸出双手揉一揉,继续望。不过表姐并未回来。

  我百无聊赖,走出了麦场,远离人群,沿着杂草丛生、野棘密布的荒径向山阳屲走去。更远的山,更高的天空,徐徐展现在我眼前,心胸也逐渐豁朗开来。

  我张开双臂,扬起脑袋,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从没有呼吸过一样。

  其实,很多人都会忘记了空气,忘记了呼吸的美好感受。我想,世间唯有空气是最干净的东西了吧。没有人像空气一样,默默无闻,却贵不可言。

  我望着望着,忽然想快快长大,长成一个男子汉,只有成为男子汉,我才能去喜欢表姐。可是表姐要嫁人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我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

  等我再次回到热闹的院子时,看到很多淘气的小孩,漂亮的姑娘,都往北面小房子里挤。我听见有人说,表姐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没有发觉?我急了,赶紧在人群里挤,我也要去看表姐,我想看到表姐当新娘子的模样!

  挤了半天,挤不进去,房门逼仄,房间也逼仄,窗口上也趴满着人,脑袋一层层的。我跳来跳去,挤来挤去,最后还是被挤了出来。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看表姐啊?我心里难过得要死。

  我只好垫起脚尖望了望,望不见,我又跳起来望,还是望不见。无奈,只好气咻咻地蹲在地上,等着别人瞧完了我再瞧。

  只听有些妇女啧啧声不绝于耳,说这女子漂亮得很,天生的美人嘛,这样一朵花便宜了朱家那二小子了,这姑娘没嫁给城里人真可惜了……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越来越难过了。对,我心中的表姐,我美丽的表姐,她就要嫁人了,她就要作为别人的新娘在别处生活了,以后再也不能轻易见得到了。这样想着,眼泪就迷住了我的视线。

  等到众人意犹未尽磨磨蹭蹭离开小房时,我才有了一点儿机会挤进去。我看到了表姐羞涩的面容,被众人大眼瞧小眼睃,七嘴八舌地品评,她一个待嫁的闺女能不羞涩么?我看她双颊脂垫,粉琢黛雕,容妆精致,宛若晨霞新露,我竟看得呆了。

  我凑到表姐跟前,直觉双目生花,芬芳馥郁。我惊叹道,姐,你真好看!惹得众人开怀畅笑。众人七嘴八舌,你姐天生的好看;你姐花一样的人物;你姐天仙下凡;你长大了就找你姐这样娇的媳妇儿……

  表姐眉眼低垂,眼波流转,她笑了,整齐的牙齿颗颗闪亮,笑容楚楚生娇,令人陶醉。

  表姐望着我说:“木阳长大了,也该娶媳妇儿啦。”

  我脸一红,低下头去,直闻耳边众人嬉笑。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在学校里找个娇女子娶回家,还念什么书哩!赶紧别念了!……”

  表姐笑着说:“书也要念哩,媳妇也要找哩!木阳,你可得替舅舅舅妈争光哩!”

  听了表姐的话,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我只想说:“姐,等我长大吧,我要娶你当媳妇儿!”可我不敢说,我又急又羞又想哭,就跑出了小房子。

  表姐那身大红的衣裳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这辈子我是忘不了的。

  我又在麦场上溜达了几圈儿。届时,木辉,木星也跑了出来。他们俩也吃得肚子鼓鼓囊囊,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地走出来。后边墙头又不时晃过来几个人影,都是我的几个叔伯。他们口中吞云吐雾,提着裤子,到处找地撒尿。然后又聚一起咕噜咕噜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有个中年大个子男人追出来,满脸堆笑,身形摇摆,张开双臂揽着我的几个叔伯,时而大声笑起来,时而窃窃私语,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很快高个男人拍着叔伯们的肩膀,说着热情的话儿又晃进了大门。

  木辉打着饱嗝说:“吃得怎么样?”

  木星大声说:“一天三顿,每顿两碗!”

  我看着木星胖乎乎的身子轻蔑地说:“念书能这样积极就好了。”

  木星反驳:“念书跟吃饭是两码事,有本事你只念书别吃饭!”

  木辉看着我说:“就是,我看你一顿也没少,顿顿也不比两碗少。”

  我一时竟无语反击,只好眉开眼笑,学着大人说话的曲调:“能吃能喝还能睡,就是福嘛!”

  木辉木星明显对我有所鄙夷,他们一起拧身躲进了墙角,那儿有一孔黑糊糊的窑洞。那孔窑洞我早知道,里边摆放着闲置的陈旧物件,旧自行车,架子车,烂鞋烂衣服等等。不知道他俩躲进去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我自讨没趣,顿觉无所事事,刚想继续深入思考,就见爸爸那顶藏青色的鸭舌帽颠颠地走了过来。爸爸脸色微红,眼神却沉稳,虽说走路比平时急了点儿,可也保持着他作为老大哥的沉稳形象。

  爸爸排行老大,因为家境拮据,从没进过校门,自从我认识他是我父亲以来,一直在营务庄稼,这几年以来,明显老了许多。

  爸爸见到我,放慢了脚步,问了句:“你吃了么?”

  我说吃了。

  他又问:“冷不冷?”

  我吸了一口凉气儿说:“不太冷。”

  他又问:“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左右瞧了瞧,很想说句“欣赏一下风景”,可想到爸爸文化层次低,文绉绉的词儿雷打不动,只好改换他词,直白地说:“吃得有点多,随便转转。”

  爸爸白眼一扫,明显不悦:“少吃点,别吃伤食了!”

  看着爸爸往地沿走去,双手开始在腰间摸索,我知道他也是跑出来撒尿的,越靠近埂子沿,他身子越抖得厉害。

  忽然,我又想再溜去小房子看看表姐去,刚撩开腿,又被爸爸用言语扽了回来。他边摸裤腰边侧过头问我:“木星呢?”

  我向窑口那里极速瞥了一眼,想说的话在脑海打着水花儿。

  爸爸声音拉高了一度:“木星哪去了!”

  我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地说:刚还看见在这里溜达哩,一闪眼不知道去哪里了。”

  爸爸系着裤带,跺着脚,吐了一口痰,然后望着我说:“快去找,等会儿人家安排睡觉的地方,别乱跑了,找见了带上房来。”

  爸爸似乎喝了酒了,他平时滴酒不沾的,这会估计高兴上了。自己的妹妹门上过喜事,而且双喜临门,能不高兴嘛,能不喝两杯助助兴头儿!

  随着爸爸离去,我看到窑口不时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来,我知道那两个小子估计又躲在窑洞里学着大人抽纸烟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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