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省今日才知道,船舵竟那么沉。船上大概已经空了,她找到一条粗麻绳绑在船舵的左右两边,系在船桅上,让船能保持直线行驶。
绑好船舵,苏二省一个一个房间地找沈文竹,终于在船舱最底的杂物间找到了她,苏二省看见沈文竹胳膊上的夹板,松了口气。
苏二省最见不得人哭,本想抬手止住沈文竹任何的情感宣泄,毕竟现在怎么靠岸最重要。谁料沈文竹一把抱住她,没发出一点声音。
苏二省不喜欢这么亲密的接触,刚想推开,却发现单手的沈文竹力气出奇的大,她竟推不开。正想开口,她发现沈文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是啊,是她太了解赵齐云了,献计不成就跟着他走也行,反正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可沈文竹不知道,本想着接近皇帝却莫名经历了一场暗杀,被绑了,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害怕才鬼了。
苏二省拍了拍她的背,打趣道:感谢的话以后再说,我们先逃出去。
沈文竹这才冷静下来,道:需要我做什么?
苏二省直奔主题道:你会开船吗?
江两岸灯火通明,是百姓定居的地方,她们不敢贸然让船撞到岸上,也不会停船,于是直接把帆降了下来,希望朝廷的追兵能察觉到不对赶过来。
沿岸的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把情况汇报给了江沚,江沚脸色一变,道:刚刚江上的船,一艘也不能放过,中间那艘,已经空了。
数十艘船,每个士兵的注意力全在那艘有这逃犯的船上,其余的没记住,也拦不住。
听令的士兵左右为难,江沚冷道:去拦,能拦几艘是几艘,我不信,他们会坐一条船跑。
士兵瞄了一眼江沚的神色,冷汗瞬间透了衣襟,他快速跑出去传令,不敢耽搁一刻。
苏二省看着一艘艘军用船只拦停了几艘客船,唯独不理会她们。
苏二省知道江沚肯定后知后觉了赵齐云的计策,也不急,只是找了点吃的喝的给沈文竹,道:没办法,上岸可能还需要些时辰。
沈文竹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在这?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是什么人?
苏二省决心撒谎,道:我见你上了画舫,然后船炸了,没人救你,我去救你,结果被一艘船直接撞晕了。再然后就一直晕着,醒来的时候被人蒙着眼睛关在一个房间,今天醒的时候,我被扔在甲板上,船上空了,绑我们的人大概都跑了。就这样,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只知道救我们的是朝廷的人。
沈文竹吃着糕点,道:谢谢。
苏二省看不出她的感谢,便道:我没想管你的事,也不会说,你放心。
沈文竹的眼泪忽得大滴大滴掉下来,但她依旧安静文雅地吃着糕点,吃完一个,才道:我家把我当成礼品,进献给陛下,我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几个歌女和几个放着炸药的盒子,什么都没有。
苏二省一直以为爆炸是邕王为杀皇帝做的,皇帝只是拿沈文竹当诱饵,没想到却是皇帝放的炸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如何安慰。
沈文竹接着道:陛下根本不想要我这个没用的牵制,沈家也不想要一个没有用的女儿,我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
苏二省第一次从这个少女脸上看见了鲜活的表情,那样的绝望、那样的心痛。沈家已经出了一个庄妃,看来还不满足,想成为第二个谢家。
苏二省看着把江和陆地隔开的那片灯火,道:看着他们各取所需高高在上的嘴脸,你甘心吗?丫头,你该让他们跪在地上求你才对。
沈文竹眼中的光瞬间亮了,诡异的、热切的光,她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被宠坏的乖孩子。
苏二省道:以前可没人宠我,我被人利用得骨头都不剩。
沈文竹没在意这句话,只当是苏二省童年时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
正说着,有士兵上船把她们押走,苏二省看见这些人不止是郡守军,甚至还有皇帝掌握的亲兵,知道此事重大,绝不是她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苏二省把沈文竹护在身后,对那些士兵道:我们会走路,是被绑来的,你们轻点!
船上了岸,苏二省就看见穿着盔甲的江沚。
士兵禀报了情况。
苏二省道:我们不是和那群人一起的,我们是被绑上去的,你也看到了,我是跳下去救人的。
江沚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的女孩,她冲破牧场看守时他看见了她的脸,可再看见,还是有一瞬间的怔忡。可想到这不可能是苏缄,却又长了张让人厌烦的脸。江沚的脸冷了又冷,道:涉嫌逆党,先押下去,若不相干,会把你们放回去的。
沈文竹急了,把苏二省拉到身后,道:姐夫,我们真的是被绑到上面的。
江沚不记得这个小女孩,只知道有个皇帝首肯当诱饵的贵女,便道:押下去,等着。
苏二省不想和江沚扯上什么关系,也知道公务在前,他不会有一丝情面,便一脸不服气地和沈文竹被押了下去。
天才蒙蒙亮,江沚就被吵醒,那吵闹声由近及远,还夹杂着刀剑的声响。还没等想明白,只见苏淮生冲进来,抱住自己,重复念着: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没有恐惧是假,只是在外人面前,哭了也没用。见到提剑而来的苏淮生,苏二省多日的恐慌这才烟消云散,她抱着江淮生嚎啕大哭,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苏淮生连夜快马赶来,看见女儿这样,手上全是伤,心中又心疼又气,道:走,跟爹回家,我们去吃好吃的,给你补回来。
江沚知道苏淮生闯军营就飞快赶来,看见眼前这一幕,压下了怒火,道:太傅大人,事关逆党,臣有很多话,要问苏小姐。
苏淮生的倔脾气上来了,道:她一个丫头片子,被绑上船,吓都吓死了,知道什么!
江沚丝毫不为所动,冷道:您擅闯军营,已经是重罪,就算我将您就地格杀,也算不得什么,事关陛下安危、朝局稳定,请您和令爱好好配合。
两个脾气最硬的人碰到一起,谁也不肯让,苏淮生道:好啊,那将军就砍下老夫这颗头颅,去和陛下交差吧。只是将军不护官眷,搞出这么大动静一个贼人没追到,真有脸面圣吗?
江沚眼神冷得让苏二省害怕,她知道公事上,江沚从不会给任何人留半分情面,不禁拽了拽苏淮生的衣袖。
江沚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我很好奇,令爱闯侍卫把守之地,干扰整个捉捕计划,然后毫发无损地从自己人都不放过的逆党手中脱险,是怎么做到的?
苏二省带着哭腔,道:他们想把我们扔下去喂鱼,我求了好久才保住这条小命。他们绑着我,蒙着我的眼睛,我也没看见他们的脸。我知道他们的规矩,书上说,看见了脸就真的回不来了。
完全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孩说法,苏淮生心疼地帮苏二省擦干眼泪,哄了好久,把苏二省背起来,道:到陛下面前参老夫吧!告辞!
江沚知道太傅的脾气,连皇帝的课他都是想不上就不上,自己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再者,和沈文竹说的都能对得上,看来真问不出来什么了。而且如果真是邕王或者其旧部,她们能活着逃出来还不知道原因,就更可信了。
江沚收了出鞘的剑,看着苏淮生背着苏二省离开,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江边小镇的一处院落中,早早上岸的赵齐云处理着各处传来的情报。带着面具的心腹接到下一步的命令,却没有离开。
赵齐云头也没抬道:有事就说。
心腹道:这次刺杀,爷不必亲自去的,就算去了,江上大半都是我们自己的船,爷何必冒险,用那姑娘的蠢办法?最后还不肯让我们以船做饵,炸了那群兵?
赵齐云叹气,道:我知道你生气,过来。
心腹凑近,谁知被赵齐云一脚踹倒在地,只听头顶传来赵齐云的声音,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看见她的脸,还不明白吗?
面具掉落,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那脸本就可怖,如今生生被赵齐云踩在脚下踩出了血,血顺着鼻子嘴巴淌在地上,可怖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赵齐云见状,并没有减轻力度,反而站起来加大了力度,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颗头上,道:我当初让你护王妃走,你为什么没有办到?我没处置你,真当我器重你这个废物啊?
赵齐云一脚踢到那人面上,生生把鼻骨踢断,那心腹的脸凹下去一大块,但他不敢叫一声,恭敬跪地,道:请主子责罚。
赵齐云单膝跪地,与他平视,道:谢欢,她是我的妻子,你是我费尽心力保下的人,你教我怎么罚?
那张可怖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道:待大业完成,我会给她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