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稀月明,昭烈帝趁着夜色顺江而下,到了漳河之畔。
冰轮初转,孙讨逆把吴大帝放到井里,自己步行赴约。
吴钩当空,铜雀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鬼倒聚了三个。
主位上的鬼,穿着孙讨逆送他的漂亮衣服,喝着昭烈帝给他带的冰糖雪梨汁,在确认了四下无人也无鬼以后深吸一口气开启了话题。
“虽然大家都是生前活跃的时代和地域有一定的重叠,现在工作生活在同一个地府应该相互都认识的,按照惯例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魏文帝曹,生前的成就想必二位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今天请你们过来,具体事情信上也已经写了。大家都是古帝魂,平时也不太有时间见面。良宵难得,也没什么要紧的,就坐下来随便谈谈。昭烈帝是长辈,您带个头。”
“我是昭烈帝刘,国号是汉,后来就叫蜀,也有叫蜀汉或季汉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就信诸葛武侯告诉我的,咱们现在的招牌叫‘季汉’。”
“原本以为来的会是诸葛武侯,没想到是真的昭烈帝呢。公务往来的时候都是武侯出面,昭烈帝一向少见。”
“这又不是我想的!”昭烈帝非常激动,连声调和音量都提高了不少,惊飞了栖息在枝头上的乌鹊。他似乎是把自己也惊着了,突然收声,环顾四周,再三确定武侯真的没有跟来以后,仰观明月,定了定神。清风徐徐,水波粼粼。良辰美景,奈何奈何。许久,他长叹一声,轻轻说了一句“无法违抗孔明……”以后就有些意志消沉,说是要自己飘出去散散魂一会儿再回来。
魏文帝为此深表同情,想起生前的自己居住在宫内的种种迫于舆论的不自由,物伤其类就为他掉了眼泪。珠泪滚滚,潇湘竹上帝子啼血,实际上并没有在人间留下什么痕迹。一直没说话的孙讨逆突然讲了个笑话就把魏文帝逗乐了。魏文帝又哭又笑的样子就像孙讨逆生前还年轻的时候被他逗笑了的由于父亲的逝世而哭泣不止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孙讨逆会心一笑,他离开座位到魏文帝面前坐下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绸绢子替他整理一下仪容,就像以前为弟弟妹妹们做的那样。魏文帝的心情平复了之后,孙讨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两鬼重新分宾主坐下。
魏文帝芝兰玉树一样的容貌仪态刚才突然就变得很接地气,这是绝对不能被那些不能正式入职的躲在明处角度清奇的自由撰稿鬼们看见的,不然明天的社交平台头条一定是“震惊!地府工作压力大,魏文帝疑似有精神问题。”或者是“揭秘不为人知的地府内幕,压榨鬼力没有鬼权。”。
“久疏问候,这位仁兄想必就是孙讨逆。我生也晚,不及相见。今日有缘,不胜欢欣。”
“吾就是孙讨逆,大名叫孙策。吾以为只有吾俚吴人善哭,想不到侬洛阳人也会得哭的。”
“朕生在谯国,长在洛阳,后来又住许昌,当了皇帝还总是亲征,也说不好是哪里人。按《吕览》的说法,朕无国无家,是天下人。按后人的说法,朕以国为家,吾国就是家乡。现在在地府就职,大家都是一样的鬼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生前是生前,我们不提它了。说起来,还以为吴国来的会是吴大帝,没想到是孙讨逆。”
“侬说吾兄弟啊,伊是要来的,不过吾毋要伊来。”
“为什么不要他来,他不是吴大帝吗?”
“大是伊大,大还是吾大!伊做过些什么事体当吾死掉了就毋晓得啊。公瑾全给我讲过了,亲眷朋友都得罪尽了,吾两个女婿也被伊欺负得够意思了。待侬和昭烈帝也毋上道,放给吾是做毋出的。事体多了,也不和伊多啰嗦,井里厢下碗馄饨伊吃吃,毋要伊来。”
孙讨逆微笑着,友好地说着一些其实可怕的话。魏文帝由于方言和文化上的差异以及孙讨逆看起来一直都很亲切,不明觉厉也不再深究。他只觉得孙讨逆说话好听,性格上温柔体贴,是个很好相处的文鬼。
这时候,昭烈帝也调整好心态,飘着飘着就回来重新坐下了。
“昭烈帝还好吗?对了,你们那里的蜀锦很好用,饭也好吃!”
“魏文帝喜欢就好。米是用武侯的新技术种出来的新品,产量很高的。布也是武侯夫人的团队设计的当季限定,销量很好呢……怎么什么都是他家的!我干什么了我!”
昭烈帝突然站起来看着打完卡就被吓得躲起来的当班的玉兔,又开始陷入了自觉无能的自我厌弃,并且有些由于精神压力过大而突然狂躁的倾向。魏文帝本来只是想夸一下蜀地的名物好让昭烈帝开心一点,没想到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一样,一时间有些自责却也无可奈何。
“汉献帝也吃曹家的米饭,穿曹家的衣裳。价又毋要紧的。”
“昭烈帝也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譬如识人之明,量才适用。这都是值得学习的地方呢!”
“是啊是啊。还有呢,伊诸葛亮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侬手底下的鬼,哪能高出侬去!”
“他都把事做完了才告诉我的……打仗也是,发诏令也是,聘皇后,立太子,哪一件不是他的做主!要种地就种地,让送快递就送快递,说接定制就接定制,还让不让鬼休息了!生前身后事哪一件逃得出他的‘五指山’,现在连话也不许我随便说,亲戚也不让我自己走,还有没有鬼权自由了!就今天还是我还是趁他上天去了,才翘了班背着他偷偷出来的。”
“侬价不是在当皇帝,是在坐牢呢。”
“不应该呀,忠武侯不是比昭烈帝年少吗?应该算父子份,不该是年长的说了算?还可以这样的吗……”
“伲毋读经书的再不管年龄的大小,都是横的说了算。”
“这样吗,受教了。话说回来,翘班不好,虽然我也是摸鱼来的,但是还是不太好。言行也确实不能太随意,舆论很可怕的。武侯这么做也不算没道理。”
“是啊,我读书也没他多,没他有道理。不听他的还能怎么的!”
“吾君既这么说了还不快回去,还有很多必须要您签字的文书要处理呢,李青莲家的米也该吃完了,这就去送吧。来的路上,仆好像看到陈思王在捞赵官家刚放生的锦鲤鱼要烤着吃,曹鬼王打算把孔子称赞过的野鸭风干了慢慢吃,魏文帝真的不用去看看吗?还听陆平原说吴大帝要请吴地的鬼吃板刀面,陆清河和顾交趾正带着子孙们写了牒文要上达天听,天亮了太公望就要接牒文了,孙讨逆不用管管家里吗!”
诸葛武侯押着昭烈帝回去工作以后,铜雀台夜会到此结束。
谈起这次夜会,无论在天庭当记者的兰台令们和自由撰稿的某刘姓古帝魂的团队怎么问,魏文帝和孙讨逆也总是说一句“无法违抗诸葛武侯”之后就顾左右而言他或是缄口不言。没有谁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其实也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
周公瑾突然就穿上了蜀锦做的漂亮衣服,用着昭烈帝手作的“武侯画像”蒲扇。孙讨逆显然为此而生气于今,然而是诸葛武侯送的新品试用以及吴大帝爱看的恶俗小视频平台被诸葛武侯动用特权直接封杀了那就算了。孙讨逆坚持认为周公瑾穿吴的丝绸最好看,苏绣扇面和文人画折扇更衬儒将这种气质。然而忠武侯曾经和周公瑾一起喝了几次下午茶。自那以后,周公瑾就认为丝绸太透不够风雅,无论孙讨逆怎么说就再也不穿吴地特产了。孙讨逆所不知道的是,汉献帝团队的好几个视频号也被诸葛武侯封杀了,有关周公瑾的私人照片和不实报道也销声匿迹。吴地的丝绸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卖。
吴大帝正在捞着季汉限定鸳鸯锅,吃武侯送来的家乡特产山药片,玩着孔明锁戒智能符有点不爽,突然灵光一闪就想把诸葛子瑜当成孔明灯给放天上去。突然就很上火的孙讨逆亲切地牵着吴大帝的手,一个过肩摔在操场上给他抡平了,再轻轻地把他提起来重新放回井里,把吴大帝的智能设备都放到速冻格的最深处去吃灰。陆伯言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通知了被迫害过的吴地望族们。四姓子弟与五陵三河的少年们带着亲朋好友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主动要求工作,不仅不拿钱还以最快的速度帮着把井口封死了。据陆放翁写的的美食游记说,以后再也吃不到馄饨和板刀面了,不过孙讨逆和髯苏联名开发了“红油抄手”听起来就很好吃,推荐白娘娘代言的“水漫金山寺”季节限定款。
自那次夜会以后,魏文帝每天能按一日三餐收到来自季汉的辣味饴糖新品试吃求长评,从此以后对最喜欢的甜食和最擅长的写作有了心理阴影,也就不敢随便发表言论了。曹鬼王在摸鱼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听了忠武侯的免费健康讲座,自那以后总是觉得他生前的儿子陈思王一直宅着就不利于身心健康。诸葛武侯说了,鬼也是有追求的。工作,健身,吃饭,这是鬼也必须要的日常钢需。曹鬼王觉得很赞,于是乎,他心安理得地把所有鬼务推给了他生前的另一个儿子魏文帝,开开心心地带着陈思王捞鱼打野鸭赶大白鹅去了。
鬼王秦始皇照例日常出去玩,鬼务习惯性地全部委托给魏文帝。面对着两份鬼王的“打工”,抽空还要处理孔子的弟子们和天上的赵官家们排队预约的投诉,魏文帝连独自哭一会儿的时间也没有,甚至忙到没时间“郁闷”。被迫“工作宅”的魏文帝再也约不了了,苻天王由于魏文帝“失联”很久十分担心然而碍于舆论都不能主动约。
诸葛武侯仔细收起了魏文帝给昭烈帝写的所有信件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上天述职的时候顺路去了趟兜率宫交给太上老君,建议给李圣人和赵官家们炼丹的时候烧火用。昭烈帝刘备从来就不知道魏文帝会写信,自那夜私会以后再也没有露过面,据说是在“签字地狱”定居了。据杜工部的打秋风日记说,他只有在李青莲家吃白饭的时候看到过昭烈帝来送米。
自由撰稿仙汉献帝的自媒体平台上传播着这么一条无风起浪的小道消息:季汉古帝魂昭烈帝不为鬼知的一面,刘皇叔和十殿的王判官居然是这样的关系……以下由于曹鬼王的新政和王判官黑着脸坚持不懈的申诉,汉献帝团队删号跑路,然而没过多久就在光武庙另起炉灶,再然后就被天庭下来巡查的吕仲父取缔了。为了避免麻烦,汉魏六朝的庙都闭门专谢汉献帝这个客,然而汉献帝的团队依然活跃在地府的各个角落,时不时地“原地复活”。直到那一天,诸葛武侯拒绝给他们送季汉的大米并联合了各方商家抵制传谣。汉献帝团队在过上了断粮断水没有任何地府物资提供的地狱生活的三天后就集体转行开网店去了。
自那以后,谣言止于智者,此后无事。
古帝魂们不用担心被捕风捉影的谣言导致不应该有的影响不好而不敢私下约了。昭烈帝在工作之余也有了交友和谈话的自由。孙讨逆也不需要再使用暴力手段阻止吴大帝由于听信谣言而使用特权去迫害亲戚朋友。大家平等自由地坐在一起吃饭喝茶,再也没有谁被不实报导影响到不敢随意聚会闲谈。
今日无事,天上地下不再有为谣言与特权所困扰的鬼和仙,也没有无故翘班摸鱼的古帝魂,太平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