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诸葛孔明壮志未酬身先死。流星划破天空,就像是周朝时的那场星雨那样令人担心。天,该不会真的会塌?刘玄德突然惊醒,枕席如故。杞梁妻的心情,此刻的刘玄德深刻地体会到了。所以说,孔明呢?刚才那个是做吗吧,应该,不,必须是做梦啊!
今天的朝会孔明没有出席。朝会结束以后,中午的那顿聚餐,孔明没来。就连刘玄德突然编了个草席,他诸葛孔明居然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平心静气地好好数落他一顿。这样下去,刘玄德觉得自己一定会堕落的,一天不见孔明就有那么点魂不守舍。
斜阳透过竹叶间的空隙,将竹帘的影子投射在草席上。诸葛孔明今天没有吃饭,一直在注书。闲时也不可懈怠呢,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君主,那么就不会大白天的就在自家堂上睡觉了。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可是,这可以为天下苍生谋得利益,那么,就不需要孔子说话了,有诸葛孔明说话就够了!
刘玄德包了些点心,在必要的仪仗队的拥护下,亲自驾临成都草堂。他在门口就下了车,把随从们都留在门外,并要求他们保持安静。然后,他正了正衣冠,提着装点心的竹篮子就进了诸葛草堂。
今天,诸葛孔明家里没什么人。夫人带女儿回娘家去了,诸葛均陪着她们,已经走了三天了。孔明说自己是官身,一切都有公家供给,叫夫人不用为他担心。然后,诸葛孔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那里注《阴符经》甚至忘了去上朝。
最后一笔写完了,诸葛孔庙倒头就睡,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第一次,他梦到刘备要跑路的时候和亲自去诸葛亮家告别。
刘备到诸葛亮家里堂上坐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诸葛亮看着刘备一副要远行的打扮已经猜到几分。
“使君是要远行吗?”
“是。”
“特意来向仆告别?”
“嗯。”
“请等一等,这就收拾一下,我跟你走。”
“?!……好。”
然后就被诸葛亮傍上了。
第二次,刘备没知会诸葛亮就自己跑路了。
半路上,有个先生带着仆从坐着马车追上了他。
“这是……”
“刘使君,您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
“仆虽然是微末之身,可是再怎么不济也是读过《六经》的,难道就不值得您屈尊来说一声吗?”
“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我当然知道!所以说,现在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先生要跟我走?”
“我这个山野村夫没有这个资格吗?”
“不……我是说,好。”
依然还是被诸葛亮傍上了。
第三次,刘备将要跑路的时候,一个后生突然到他家大堂上坐着。
诸葛亮是一副出行的装扮,看起来像要远行。
“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跟您走。”
刘备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说使君要远行,仆愿随君去。”
“这是谁告诉你的?不不不,路上很危险的,先生还是回去吧。”
“汉中有龙气。”
诸葛亮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刘备又不明白了,然而碍于诸葛亮比较高冷,不敢问啊。
“仆能助君立不世之功,请从君行!”
“先生是说我高祖皇帝那种?”
诸葛亮点了点头。
当夜,刘备亲自把诸葛亮放到自己队伍里的车上,趁着月黑风高连夜拉走。
这一次,他看到了刘备叫醒了他。
“先生……”
“什么都不要说了,无论如何,仆都是要跟您走的!”
“我想说的也是这意思。”
“早就知道了。”
“先生最近瘦了,少熬夜多吃饭。”
“好,您也别再编草了!养狗也不行!”
说起吃饭,刘备想起了一些突然插入记忆的过往。
在时代和地域无可稽考的某一天,姓名失考的一些年龄不详的人得到了一只食盒。
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天,葛相穿着夏天当季的葛衣,随手拿起一卷玄德亲自给他搓了扎书的草绳的帛书随便看着。据说夏天应该读史书,这是做梦的时候某个张姓后辈说的,这个历史人物晏子的故事就很好看。书里的晏子说,君主所赐的食物应该连皮吃,哪怕它是个柚子。虽然并不知道柚子是个什么,反正看起来皮不能吃的样子。
“葛相吃饭了吗?”
“还没有呢。”
“多久了?”
“从昨晚开始,家兄就没吃过什么主食。”
这是子龙在问均弟。然而,吃不吃饭的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今天一天不吃。
子龙又和均弟小声交代了些什么,葛相也没有在意,他放下闲书随手拿了支笔,打算继续批下《阴符经》。
“阿兄!”均弟发现自家兄长好像批书上头,连叫他也听不见,幸好是左右无人,均弟趁他家兄长停笔思考的时候拿掉了他的笔和刀。
“小弟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均弟没有理会葛相看起来有点生气的那副表情,直接没收了葛相正在看和正在写的书,然后从某个葛相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翻出一块抹布,仔细擦了擦葛相面前那块油墨、雌黄、朱砂层层累积的案板。
“苍天啊,大地啊,宗庙神灵,列祖列宗,请告诉我,我葛相阿兄是怎么人工加厚的这块案板!还能不能擦干净了!”
这时候,葛相就是一副年长者该有的样子了。他换上了和善的面容,雅步走到正在努力修复已崩坏角色的均弟面前,轻轻扶他起来在宾位上坐下,替他理理衣服,顺顺头发。然后,他就去叫了月英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月英看着均弟失去希望的样子,突然就对葛相很严格,“你怎么我小叔了?为人兄长就是你这样的吗?”
葛相正在想合适的措辞,均弟好像重新载入了备份存档,开始维护自家兄长。
“阿嫂不要骂我阿兄,都是我不好……”
“你又怎么了?”
均弟指了指颜色斑驳的葛相常用的案,月英心领神会,扛起案桌就去院子里,拿了把小刀和一块磨刀石,不一会儿就清理干净了。
“你看,这不就干净了?”
均弟“嗯”了一声,这就把案搬到亮一点的地方,然后找到先前被他仔细收好的子龙将军交给他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干干净净的案的正中间。
“这是子龙给你的盒子?”葛相突然对这个装饰着满地繁花像蜀锦一样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盒子产生了兴趣。
“赵将军说了,‘这是刘君所赐,要葛相一定要吃!’,所以说,阿兄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这一天,玄德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尽头,在那里,有一位叫秦始皇的鬼王友好地招呼他吃土喝水银,还有一位看起来好像曹操的鬼王亲切地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筷子并提醒他大腿上的脂肪堆积过多了。
这是什么青天白日下的阴间故事!玄德的心态有点崩了。
当时,葛相就坐在玄德对面,用一种忧国忧民的眼神看着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总是想起了其他不应该存在的顾虑,一次次欲言又止。玄德也不敢先开口问他,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玄德快要坚持不住这种符合礼仪的坐姿的时候,葛相终于说话了。
“使君吃饭了吗?”
“还没有呢。”
“要不要先吃饭?其他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说。”
“先生是有什么事吗?吃饭可以等等,先解决了先生的事才是正紧。”
这时候,葛相又不说话了。他看起来心神不宁,他抬头看着玄德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突然起身离开,连告别的言辞和惯例祝福语都没有说。
玄德察觉到了这种不正常的行为,自从认识以来,诸葛孔明从来没有违背过礼仪,哪怕是很微小的细节,也都是认真计较的!今天的葛相连习惯性的社交礼仪都好像忘记了一样,这就绝对有大问题啊!当时,玄德连衣服也没换,车也没等,撩起了衣摆,直接就追出去,在门口的大街上追上了还没来得及上车的葛相,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腕,按着肩膀就给他转了个向。
虽然说从老家搬到南阳住的时候就已经是宠辱不惊了,然而这位刘使君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突然就把人拉走,这就离谱!
“使君这是要干什么!”葛相明显受到了惊吓,又是刚才那样,愤怒中带着哀伤的眼神就像战场上的箭雨一样,把玄德的良心戳得生疼。
玄德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反正这是一定有大错了,肯定是自己错了啊!看着开窗开门一个个都赶着出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玄德突然就有点怂。
“咱们先回去,有事要和先生说。”说着,玄德有对同样被他吓到的驾车的诸葛均说,“小郎你先回去。等下吃了饭,我派车把令兄送回去。”
“不用,仆可以自己走回去。”
“那再说吧,我们进去说话。”
桌上摆了一个食盒,和葛相收到的那只一样。葛相的眼神变得迷茫,他不太明白一些细节,不过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生气了。铜漏里蓄的水下降了一些刻度,日晷的影子也转了一些角度。葛相心里想着要不要把那句话问出来,犹豫不定就有那么点儿上火,不由地摇了摇扇子。玄德看着葛相心里有事但是不说的样子也只能干着急,这万一要问错了可怎么好。
玄德顺着葛相的目光看到了食盒,他突然就明白了。
“先生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呢,正好咱们一起吃。”
葛相终究是没有问出一般汉臣被赐空食盒时惯例要喊的“我何罪于天”。玄德也不知道这种公卿以上往来礼仪中空盒子的禁忌,甚至没发现他送的食盒里忘了盛饭。
刘玄德醒来的时候是昭烈帝,啊,已经是身后了,是呀,死了很久了。昭烈帝抬头看了看早就醒来的孔明,君臣对视,会心一笑。
诸葛武侯归来的时候对昭烈帝格外上心,生前身后一般样,似乎没什么不同。昭烈帝回来以后觉得他和孔明之间的感情更深了,但有那么点儿过于沉重。文人不比武夫,君子之交也醇厚或许有些辛苦。但那是诸葛武侯,昭烈帝觉得自己苦一点儿也无妨。
曹鬼王要了这个剧本,硬拉着荀令君也去历劫一番,试图增进感情。然而荀令君回来的时候脸更严肃了,他没有叩谢什么“皇恩浩荡”,也没问“何罪于天”。他正了正衣冠,坐在曹操对面,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无罪”,然后就在剧本中就辞位还陵,在自家宗庙吃饭去了。
曹鬼王至今没能明白,荀文若这个仙怎么那么难哄,于是要求宋玉改剧本被项羽飞过来一个脑袋一头否决。荀令君一回来就准备好了由张良代笔的纸质文书,在孟子的帮助下断绝了和汉魏仙凡们的一切前尘往事和来生的可能性。
从此不再是故汉荀敬侯,他只是荀令君。他穿着戏服,学者张良的样子扮小娘子,唱着绛仙抄给他的词,孤芳自赏。瑶池仙品,风华绝代。偶然降到人间,昙花一现,荀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