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过半,荷花开放,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的白的清纯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香远嗅别有一番风味。
明珠站在荷池边,探身去够离她最近的几株荷花,明珠先将荷花别到身前,俯身嗅一嗅花瓣,而后把花蕊上的蕊丝采下少许,捧在手心里,就这样反复的在池边的荷花里采蕊。
待手里的蕊丝可堪一握时,明珠展开笑颜,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在水中戏水玩闹,明珠将荷包打开,把手里的蕊丝一股脑儿放入荷包中。
做完这一切,明珠莲步轻移,走至一边的凉亭里,凉亭中有一个用几块砖石搭建的简易烤房,明珠在烤房内引火,随即放了个小小的铁皮在上面,有倒了些水上去,不一会儿,水就沸腾了。
明珠等到水蒸发,快要殆尽只剩一点水时,明珠把放置在荷包里的蕊丝拿出来投到铁皮上。
白色的雾气瞬间爆发,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明珠拿出一只小铲在铁皮上铲来铲去。
明珠只翻炒片刻就把蕊丝铲起,瞬间一股芳香之气扑面而来。她是在萃取,萃取蕊丝最好的部分,做好后,明珠早已香汗盈盈。
亭子的桌子上摆着茶几,明珠倒了些茶,又撒了些蕊丝进去,喝进口中清新而厚朴。明珠满意地点点头,待收好蕊丝,一股眩晕之感袭来,明珠揉了揉额角,没有在意,“可能是有些中暑了吧。”
明珠待不适感离去,轻盈地走回房。
……
齐政此时正在和齐轩聊着闲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临县的瘟疫上了。
“轩儿啊,你说这奇不奇怪,人家这瘟疫好像有灵性似的。”齐政将手搁在桌上,食指轻敲着桌面,慢慢悠悠道。
齐轩眉头微慼,不禁疑惑道:“怎么说?”
齐政把桌上的茶杯里倒满水说道:“这瘟疫,怪就怪在它传女不传男,就被别人叫梅花瘟,近些日子里得这些梅花瘟的一直是妇女姑娘,上至六七十,下至七八岁无一例外,现在这梅花瘟至少传染上百人了,而这上百人都没挺过几日便死了,你说这怪不怪?”
齐轩来了兴趣,说道:“的确怪怪的。”
齐政提醒道:“最近不要出门,之前从你刘婆婆那回来后你们还出去过,先避避风头,等这些瘟疫的情况稳定以后再出去吧。”
“是。”齐轩点头道。
“这一年一度的七夕也快来了,再过十几天,那会儿可能就没什么梅花瘟了,你带明珠出去转转,别把我这个女儿给闷在家里闷坏喽。”齐政笑着说。
齐轩应承下来便退出房去。
六月底转眼就到了。
齐轩和明珠起床盥洗后,穿上衣衫,明珠挽着齐轩,忽然一阵咳嗽,齐轩见状,连忙扶住明珠,明珠掌着齐轩的胳膊半俯着身,手掌摊开捂住嘴,齐轩拍拍明珠的背,帮明珠顺顺气,明珠把手拿开,齐轩一看下了一跳,明珠手心里染着一滩血,还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成丝流下。
吐血了!
明珠脸色苍白,只有嘴唇红润的耀眼,不知是不是血染的结果。
明明之前没什么事的,今天为何……明珠不敢想,心里有一个壁垒在阻挡着明珠往那方面想……
齐轩将明珠扶在床沿上,为明珠倒了一杯水,便立刻跑出来寻大夫。
明珠坐在床沿上,嘴唇颤抖着,俏脸上毫无血色,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内心很慌张,一切来的太快,根本没有任何察觉,之前的明珠虽身娇体弱,但远远未及咳血的地步,再加上近来的瘟梅花闹的城里的人人心惶惶,明珠自然对这方面很敏感。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推测,但在大夫来之前还不能随意下定论,但大概率被明珠考虑到了,明珠只能静静祈祷,祈祷自己的推测是错的。
……
不过半柱香时间,齐轩便带着大夫火急火燎的过来。
齐轩在明珠吐血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明珠之前是一个健康的女子,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吐血,齐轩心存侥幸,暂时还能保持镇定,毕竟只是咳血,不能说明妻子得了梅花瘟。
大夫打开药箱,拿出腕枕,便招呼明珠施了一礼,坐在桌前,明珠坐定后,把手腕放在腕枕上,大夫探手按在上面,过了一会儿道:“心血翻涌,外强内虚,脉象浮躁紊乱,这……”
明珠道:“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说:“夫人请把嘴张开,我要验视舌苔。”
明珠依言照做,大夫用压舌板压住明珠舌头,细心查看着,毕竟,这时候节外生枝总归不妥。
大夫放下压舌板,眉头紧锁,说:“夫人舌苔两侧发白,中间一条红润,是火冲血涌之象,我看过百十个得梅花瘟的病患,这正是此瘟的征兆,我只能解决轻微的梅花瘟,可一般无人会察觉,这样放着一直滋生,直到严重了才发觉,那时就连在世神医也束手无策,你最好把府上的女眷带来,我好做预防处理。至于夫人,只要症状一出来就已经无力回天了,夫人至多挺到初十……”
齐轩一直静静听着,但紧慼的浓眉和捏的发白的手指,已经暴露的他此时的焦躁不安与绝望。
明珠脸色更加苍白,但却比齐轩更为镇定,明珠嘱咐齐轩:“轩郎,去让大夫给其他人看看吧。我想冷静一下。”
齐轩知道这时不能在明珠眼前晃来晃去,这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齐轩捏了捏明珠的手,他能感受到明珠在颤抖,却又在极力压制,齐轩强迫自己柔声说:“珠儿你静一下,待会儿我就来。”
齐轩带着大夫去寻齐政,齐政知道后立刻安排人前来接受预防。
齐政得知明珠患病是也惊了一跳,忙向大夫求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大夫摇摇头,道:“这个梅花瘟在前期我还可以用药物压制,但一到中后期就连神仙也无力回天,但好在这瘟疫只传女,可以减少伤亡,要不然可就惨了。”
大夫的一番话无疑是下了阎王贴。
齐政无奈,对齐轩说:“轩儿啊,好好陪陪明珠吧。”
齐轩点点头,赶紧回房,明珠正双眼无神地坐在床沿上,被子大红,更映得明珠脸色惨白。
齐轩走到明珠跟前蹲下,静静地握住明珠的手,齐轩能感觉到明珠手心里渗出细细的密汗,齐轩抬头看着明珠,明珠紧握着齐轩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轩郎,看着我的眼睛。”
齐轩透过那双明眸看见了自己,自己握住一双手,黑暗的尽头埋藏着爱恋和不舍。
明珠拿出一只香囊,说道:“这便是我在你考试未归时为你做到,本想过一段时间再给你,现在就给你吧。”
齐轩接过来,看了一眼,细心地将其揣在怀里。
明珠俯下身拥住齐轩,小声地说:“陪我过完七夕吧。”
齐轩艰难地点点头,抚着那缕缕青丝。
……
还是三年前的夜晚,还是三年前的月亮,还是三年前的七夕,只是,这雨,不是三年前的了。
走在熟悉的青石桥上,齐轩撑着伞与明珠款步走着,丝丝雨细如牛毛箭矢般从天而降,夜色朦胧,天是紫蓝色的,天幕闪着光,点点星子藏在云层里缓缓流淌着,好像这些星子自远古,自天宇深处倾泻而来,流动着深邃的希望的光芒,桥两端是树,很大的树,明珠站着树下,叫不出树的名字,只见树上挂满了朱红的祷纸,好似一团团温和的火焰在雨中摇曳,树下一个小摊,摊上点着蜡,光晕在黑夜里泛起了涟漪。
明珠取了一张祷纸,栓了一只风铃,写好后,便命齐轩挂在树梢上。
明珠手扶着桥栏,行人比三年前少了许多,但依旧热闹非凡。
明珠今日很美,烛光照在脸上,染上红晕,齐轩看痴了,洞房的时候明珠便是这一副娇羞神态。唇上两点胭脂,翠眉银面,身姿苗条娇弱,披着轻盈的罗裙白纱,手里执着那柄小团扇,还有一方丝帕。
雨稍稍小了,齐轩收起伞,那条穿桥而过的小河依然波光粼粼。
走到桥的一端,明珠买了一个小小的河灯,轻挽着齐轩坚实的胳膊,明眸微眯。
站在河岸上,齐轩放走了那只小小的河灯,河面潋滟,千百只河灯在河中荡漾,向着那星芒驶去。
撑着伞走到桥中央,人多了起来,行人两两结合伴随而走,桥上人头攒动。
明珠握住齐轩的小指,俏皮地笑笑,这一笑,足以败了世间所有的花,足以败了世间所有的笑靥。
雨停了,空中泛着潮气,一盘银月横亘在水天之间,齐轩将明珠护在身前,明珠趴在栏上看着天,齐轩看着明珠,只见水云流动,人潮盎然,星辉熠熠。
明珠侧头凝视着齐轩,好像要把丈夫整个人和自己融为一体,眼角闪着光,晶莹剔透的泪淌下,齐轩忽然拥住明珠,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泪。
只听见明珠断断续续地说着“来世……”便哽咽地说不出话。
齐轩松开手,让明珠依偎在怀里,俯下身,就着月光,吻在明珠眼角上……
明珠闭着眼,抚摸着齐轩光滑如玉的脸,问道,
“轩哥哥,你说,牛郎会和织女重逢吗?”
“会的,一定会的……”
一滴泪落下,在风的吹拂下落入河里,青丝飘起,人影婆娑伴随着树上的阵阵清脆风铃声……
祷纸徜徉在风里,拂着树叶。
“愿来世,还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