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片树林里。蔚蓝的天空中,仅有几片薄薄的云慢慢的从我头顶上飘过。四周万籁俱寂,静的出奇。林子里连一只鸟都没有。我自言自语的说:“什么时候能见到鬼?”一个声音说:“很快就能见到了!”我说:“你说的是在穿越两个对折的时空里能看到的景象吗?”他说:“没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哪来的声音?我回过头想看看是谁在跟我说话,身后依然是一片空荡荡的树林,林子里除了一排排笔直僵硬的树木,什么也没有。不,还有一座坟,我忽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座坟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坟前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刚刚烧过的纸钱的灰烬在微风中颤动翻滚。
突然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阴风阵阵。一道闪电如剑一般,瞬间划过天空。我感到我站在一处奇异的山峰上,脚下踩着的物体异常突兀和坚硬。山峰愈来愈高,愈来愈大,无限延展开去。我听见有身体被撕裂的声音。利刃砍斫人骨的声音。我慢慢转过头,看到远处的山峰上一群骷髅人,正拿着弯刀不停的追杀四处逃散的人们。他们硕大的头骨上嵌着一双黝黑深邃的眼洞,鼻子腐去后的尖孔下露出一排狰狞的牙齿。两排裸露的肋骨护在空洞的胸前,又向后紧紧的夹在弯曲的椎骨上。右手分明的指骨一节一节向内攥紧手中的寒光凛凛的弯刀。轻盈的脚步跑的飞快,一路狂追。凡是被追上的人,皆是一刀毙命。刀光闪过,身体肢解,却不见得飘洒出一滴鲜血。死者的身体瞬间变成一堆白骨,一头栽倒在山顶。我低下头,想看看山下的环境,却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堆堆白骨,整座山峰都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而且还在不断的蔓延升长。
我感到一股阴森透骨的寒气向自己袭来,由远及近一瞬间洞穿胸口。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愣着干什么?跑啊!”我听的分明,拔腿就跑。恰在此刻,一个骷髅人已经提着弯刀从我身后追了上来。我沿着诡异突兀的山峰上狂奔。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是踩着漫山遍野的白骨在阴风中穿行。迤逦无尽的白骨峰被幽暗的夜空笼罩着,诡异的夜空阴云密布,没有一点星光。忽然脚下的白骨变得漆黑一片,连着远天。我一下子分不清天与地间的界限。这时一道道锃亮的闪电划过夜空,不断照亮我脚下凹凸不平路。我来不及分辨方向,只是拼了命的跑,不断沿着崖壁向下跳落,以增加速度。感觉耳边的阴风不断的灌进里面。后面紧跟着的骷髅人,丝毫没有放松。一路追来,几次都要追上。脑后划过的刀风感到冰凉。我几乎绝望了。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种幻觉。心想着如果被杀死了,就回到现实世界中了。可心里依然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求生本能所爆发出的力量,都是惊人的。我每次都在感觉他快要追上的时候,奔跑身子突然折返方向。我不断的寻找有断崖的地方跳落,借助身体下坠时增加的速度以摆脱骷髅人的追击。我继续向山边跑去,然后再在一处崖壁上跳落。也不知跑了多久。
我再次跑到一处悬崖边,前面已经没有路,也没有山了。这时悬崖下传来一个声音:“跳下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一切仅在几乎可以用毫秒记录的瞬间里做了一个决定,其实这仅仅是一个身体本能的决定。跳下去,我清楚的知道除此而外,我没有第二种选择。我就在后面骷髅人刀锋的寒光闪显在头顶的刹那,纵身一跃。身体凌空的瞬间,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失重的感觉让人无所依赖,无处遁逃。半空的风在耳畔呼啸着,在一瞬间谱成了一曲凄冷的旋律。我在一股近乎绝望的气息里,存活了过来。双脚落地的瞬间,我仿佛感到仅仅像是从床上跳下来一样。
“朝有光的地方跑,他们害怕光。”还是那个声音回荡在耳畔。我果然看到一处泛着微光的地方,仿佛刚刚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四周静悄悄的。我走了过去,脚下是一条小路,早已没有了人骨的踪迹。我来到一处平台。两个雕花镂空的木架间,两个老人正在打太极拳。轻袂飘飘,一招一式刚柔错落。恰在这时,我稍一转头,突然看见,两个骷髅人提着弯刀向这边走来。我赶紧将身体匍匐在木架下。伸手拽了拽老人的衣袖,示意他们藏起来。但两个老人并不理会,依旧全神贯注的打拳。这时一个声音告诉我:“他们看不见。我们与他们完全是两个时空的人。”我忽然明白了,生与死原本在同一个时空里,因为时空的对折让它们变成了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的世界,正因为如此,所以人对另一个被时空弯曲变形的世界是有意识的。而能让这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产生交集的只有时空错位,时空错位会产生一条神秘而诡谲的通道,让人在某个瞬间可以窥视到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它是一个在时空的长期运行中偶然间出现的bug,它使得某些人会成为一个可以躲过死神,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的逆行者。当我想通了这一切的因由,内心沉静了许多。这时那两个提刀的骷髅人由于无法弯腰,只能迈着缓慢而僵硬的步子在我的周围徘徊了半天,却并未感觉到我丝毫的气息,便失落的就走开了。这时有一个人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们穿过一处戏台,戏台上燃起朦胧的烛光。两侧的青纱帷幔间,几个青年男女正在排演《红楼梦》,黛玉在一处草坪上躺下,宝玉躺在她的身边。林间的落花犹如白雪在半空的清风中漫舞,萦绕在眼前。飘飘洒洒的花瓣,落满了他们的身上。我们穿过整个戏台,他们却波澜不惊,依然自顾自的排演。其实他们也看不到我们。我们依然不在一个时空里。戏台的下面是一个水池,水已尽干涸。裸露的池底只有黄色的淤泥。有几个人站在淤泥中央,半露着上身,满身的淤泥。“下去吧!”那个站在我身边的,带我过来的人说,“骷髅人害怕淤泥。”我听了这个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我转过头看着他,离得如此之近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其实他仅仅是一个人形的轮廓。“以往的几次在我最危险的时候的告诫,是你喊的吧?”我问道。他点了点头。我转过头,跳进池塘的淤泥里。“骷髅人一旦被淤泥沾染,就会被渐渐裹住,动不了,直到石化。”我开始用手将池底的淤泥挖出来,尽快凃的满身上。这时几个跳下来的骷髅人,浑身沾满了泥浆。一阵风吹来,他们身上的泥浆迅速风干,而被这些泥浆裹挟着骷髅人瞬间石化。我看到天边的阴云退去了一丝,顿时,从这丝开启的罅隙里射进朦胧的光,照耀着我的周围一切。我感到了一丝久违了的温暖。
我醒了,确切的说是我的精神醒了。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我的梦魇了。我拼命的呼喊也没人理会。我发不了声,也抬不起手臂。我用尽全力要晃动身子,却一丝改变也没有。我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二0一六年八月十二日晨八时四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