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翔疲惫地拉着绳索涉水上岸时,已是深夜。
先前吃下的四个大白馒头和那么多肉菜,被这趟历险消耗得一干二净。
等待多时的常春赶着一辆马车从树林里现身,看来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
常春从车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反身从车厢里拖了一个陶土水罐出来。
同时,递给许翔一条毛巾:“赶紧擦洗一下,紫金流有一定的腐蚀性。”
许翔被这样的关怀感动了一小下,一时间忘掉了自己充当亡命苦力时的凶险和怨气。
默默拿起毛巾在水罐里蘸湿,开始在黑暗中擦拭面颊。
直到这时,他才清晰地感觉到了眼角、鼻孔、口唇等处传来的灼烧感。
这河水的确不适合任何生物在其中存活。
常春早就奔到岸边,拖动绳索,接手了许翔未完成的工作。
大箱子被拖离水面之后,失去了水的托载,变得分外沉重。
常春丢下绳索,绕到箱子后面开始往前推。
擦完上半身的许翔奔过去,帮着常春将箱子推得离马车更近了一点儿。
“可以了,就到这儿吧。”常春拍了拍手,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了箱子盖上的大锁中。
随着“吱呀”一声响,箱子打开了。
漆黑的夜里完全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填满了箱子内的所有空间。
许翔问了一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常春没回话,只是伸手在箱子里抓弄了一下。扯出一些东西往许翔怀里塞了过来。
许翔感受着那些物体带来的丝丝凉意,再触摸到那熟悉的形状,忍不住低声惊叫一声:“……龙华?!”
“嘘!”常春恨不得一把捂住许翔的嘴:“拿上你的酬劳,赶紧走吧!那匹马送给你了!”
许翔一听这话,顿时楞楞地站在当场一动不动……他的大脑短路了。
根据他的估量,这个大箱子至少有两米见方。
一罐龙华顶多也就20厘米长,3厘米直径。
那么,这么大的箱体里得有多少罐龙华?!
就算刨去箱体外挂的浮子以及箱壁内的空腔,那应该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目。
换句话说,那是一笔大到无法想象的财富!
在常春的推搡下,许翔来到马旁开始穿衣服。
而常春则急匆匆返回到大箱子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趟又一趟地往马车里转移着龙华罐。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条身影也加入了他繁忙的工作。
这人的身上仍然留存着紫金河里的独特异味儿。
“咦?你怎么还不走?……嫌少?”常春有点儿诧异,这种雇人打捞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以前那些人,得到几罐龙华后早就一溜烟儿地跑去潇洒了。
这个许翔怎么不走?难道他觉得可以加钱?
许翔一边帮常春装运,一边闷闷地说:“我能跟你干吗?”
常春被气笑了:“我真的只是个帮工的,你跟我干有啥前途?”
许翔一声不吭,跑到马匹旁边。
从褡裢里摸出那5罐龙华,塞到了常春手里:“帮我!”
常春呆住了,望望许翔。
黑夜里,许翔不高的个头儿像块瘦削的山岩挺立不动,及固执又冰冷。
常春叹了口气,他从许翔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两簇闪亮的火苗,正在顽强地燃烧着。
一如当年走投无路的自己。
……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泥土路上晃悠着,夜还长,不用着急。
许翔的马被并到了车辕上,许翔和常春并排坐在车厢里。
常春没有要回那5罐龙华,那本来就是正常支出的一部分。
他也没打算欺负许翔,因为他知道这样取一次货值这个价钱,他就是干这个的。
“你今年多大?”
“18”许翔正在啃冷掉的烧饼,嘴里含糊不清。
“我比你大5岁,你叫我常哥吧。”
“常哥!”
“我跟你讲,我现在也没把握他们会不会留你。毕竟这么隐秘的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况且,你来了之后干什么?要知道,回收这个环节,只需要三个人。而目前,人已经满了。”
“我什么都可以干,我什么都愿意干!”
常春觉得许翔显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嗤笑一声道:“愿意干的人多了,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你愿意干就能干的。”
许翔放下手中的烧饼,感觉嘴里的烧饼变得干柴柴的,噎得人心里发慌。
就在他跪在大箱子上划着水返回的时候,想明白一个问题。
自己要想成功,绝对不能再单打独斗。这个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他懂的太少了。
常春他们的具体运作方式目前来说还是一个谜,但是毫无疑问是富有成效的。
这显然是一条蹚熟了的路子,一条非常挣钱的路子。
偏巧,常春不算个很难说话的人。这是个机遇,许翔迫切地想抓住的机遇。
可是,正如常春所说。想加入,或许没那么容易……
但是,什么事儿都得试一下。不试一下怎么就知道没有希望呢?
想到这儿,许翔又抓起烧饼咬了一口:“让我试试,不试试就放弃,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暗夜中,常春不禁翘起了嘴角:“也是,试一试总是好的。就算不成……也算交了个朋友。”
许翔心里一暖,朋友这个词在这个世界里太珍贵了。
尤其是在大隘谷区域里,那简直是等同于龙华般的存在。
到目前为止,常春给了自己多少友情?……整整6罐,许翔心里暗想,常春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
夜虽然黑,但是许翔隐约感觉到,他们在走回头路,不过不是通往铜花镇的路。
马车的颠簸越来越剧烈,两匹马不安地甩着尾巴。打着响鼻,四条后腿用力地蹬踏地面。
他们好像走上了山路。
许翔太疲乏了,虽然车厢在颠簸摇晃,树枝不断在剐蹭着木质的箱板,发出滋滋啦啦刺耳的声响。
可他还是歪躺在车厢里睡着了,甚至连什么时候入睡的都搞不清。
可想而知,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在梦里,许翔先是重新回到了紫金流里。
被巨大的浪头打得七荤八素,然后死活也找不到常春说的大箱子。
一层一层的汗珠不断地冒出来从头顶滑落到眼睛里,蜇得他两眼生疼。
突然场景一变,他又来到了空中。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悬浮在大隘谷的头一个大湖之上。
那种感觉好奇妙,悬在空中的许翔试着动了动胳膊腿儿。
不想竟然能像在水中游泳一般四处划动,而且几乎没有阻力,轻松无比。
许翔很开心,抬头去看更高的天空。就在这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许翔有点儿恼火,俯身去看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疼痛。
极目远眺之下看到湖边站着个小人儿,正在对着自己发射龙华罐!
心底起疑,许翔慌忙抬起腿一看。
看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腿,而是一条几十米长的翠绿龙尾!
……我,我怎么变成骨龙了?!
正惊疑不定间,剧烈的疼痛不断地从肩膀、胳膊、屁股、大腿,甚至头部传来。
连串的打击让许翔瞬间暴怒,大喝一声向地上的小人儿扑去。
眼看着就要一口把小人儿吞掉,却发现那个小人儿竟然长了一张自己的脸!
“嘭!哎哟!”许翔一头撞在车厢上,龇牙咧嘴地痛呼出声。
“哈哈哈,我说许翔。你这睡个觉的动静可真多,热闹得很啊!”常春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把许翔拉回了现实。
许翔揉了揉眼睛,翻过身。甩了甩头,看了看外面依然黑洞洞的夜幕:“常哥,我帮你赶车,你歇会儿吧。”
“现在才想起常哥啊!省省吧,这都快到了!”
……
又过了半个小时,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马车刚一停稳,宅院大门立刻打开了。
一群人脚步匆匆,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突然见到光芒,许翔的眼睛一下适应不过来,连忙伸手在眼前遮挡。
冷不丁被车外伸进来的一只干枯的大手抓住了手腕子。一个公鸭嗓子嘎嘎地嚷嚷着:“常春,你怎么带生人回来了?!”
“朱主管,他是经常帮我取货的红鱼,没事儿的。”
红鱼?这词儿听着好耳熟……
正想着,抓在手腕上的大手用力往外一拽。把许翔拖翻在车厢板上,一张脸都险些蹭花了。
“……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了?有这么没眼色的红鱼?还不赶紧下来搬货?!”公鸭喉又一次暴躁地嘎嘎乱叫。
许翔没敢怠慢,赶紧陪着不是跳下车来,手脚麻利地开始往院子里卸货。
这是一处建在半山腰的大院子,院墙足有五米高。院内宽敞,地面铺着整齐的花岗岩地砖。
走到门口,上了十几级台阶,再迈过一道高门槛就进了院子。
不得不说,那门槛高的吓人,许翔好几次差点儿被绊倒。
门前没有匾额,光秃秃的,和大院内外的豪阔对比鲜明。
常春躬着身子,在大院阴影里和几个衣着鲜亮的人在说些什么。
许翔知道一定是常春在举荐自己,因为常春曾经向自己的方向指过一指。
搬运的间歇,许翔就看到这些。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许翔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终于搬完了,许翔的任务其实就是把货码在院中而已,比起取货轻松多了。
刚举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只听公鸭喉又响了起来:“那个红鱼,过来一下!”
急回头循声望去,只见常春正急切地向自己招手。一个瘦高个儿撇着嘴挑剔地用眼睛斜视着自己。
这个朱主管不太好对付啊,许翔心里忐忑。
挤出奴颜婢膝的笑容,一溜小跑来到朱管家跟前:“朱主管您好!小的有礼了!”
朱主管两眼往上一翻,背着手。挺着竹竿一样的腰,嘎声道:“你会牧龙?”
“是的,小人略懂一二。”提起骨龙,许翔两眼一阵发亮,话语中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切,光会个皮毛可不行啊,滥竽充数的人太多了。”
许翔没接话,这话怎么接怎么错,听着就是了。
“天亮之后,跟着进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朱主管终于摆了摆手,发了话。
“谢朱主管!”许翔感觉事情在朝着预想的方向走。
“朱主管是你喊的吗?喊朱爷!”旁边几个锦衣汉子怒目而视,仿佛羞辱了他家祖宗。
……
“还不快谢谢朱爷?!”常春赶紧拉了拉许翔的衣袖。
“谢谢朱爷!”许翔深深地埋下头去,低垂的头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