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五月初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秦新华刚刚送了一名上吐下泻的犯人去监内医务所住院,回来又清点了一遍中队的人数。
他一边用手持机将人数报告给今天当班的监区长高大,一边回到车间办公室。
他工作的单位是监狱,一个社会害群之马的聚集地。每天的工作是管理、教育、改造与拯救,期望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非常具有挑战性和难度。
很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了下来,积聚在他英挺的眉峰上。
秦新华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将警帽摘下来,顺手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然后坐下来伸手拿过资料夹,准备看一下昨天傍晚刚从出入所监区新分下来的几名犯人的资料。
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便警觉地抬起了头,通过前面的大玻璃窗往车间里一看,只见一群犯人先后站了起来,而过道上有两名犯人似乎在打架,他立即敏感地踢开椅子跳起来,冲了出去。
秦新华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犯人组长将两名打架的犯人分别隔开了。但是,其中一名犯人胸前已经洇染开了一片血渍,明显是受伤了,而且应该是被利器所伤。
“你,是用什么凶器伤人的?”秦新华平复着心底的那抹怒气,威严质问一边另外那个满脸桀骜不驯、还显得十分不服气的犯人。
一些能造成人体损伤的工具,不是都有专人严加看管的吗?
控制那位犯人的犯人组长不待他回答,立即板开他的右手,从里面取出一把一寸余长的小纱剪。纱剪尖上还带着淋漓的血迹,甚至那犯人的手掌心中也有血迹。
但是,纱剪在服装加工车间真的很普遍,没想到这么一点的东西也能成为伤人利器。
每天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都白费了?秦新华心中的怒气更盛,但他压了一压,用威严冷厉的声音问道:“说,你两个为什么打架?”
这时,带班民警小郑也过来了。于是,两名打架的犯人争先恐后,纷纷各自诉说着自己的理由。嘈杂而又分乱,根本听不清楚。
“一个个来,甲,你先说。”秦新华让比较势弱的受伤犯人先说。
可是,他话音刚落,别在腰间的手持对讲机却响了。这是个人呼叫,他怕有什么急事,所以马上就拿起来点接通了。
“收到,请讲。”
一个悦耳的女声立即就传了过来:“我是指挥中心,你妻子说,你家里有急事,让你出来一下,或者用监内座机回她一个电话。”
监狱中手机不能带入,只能通过对讲机或者办公室座机传递信息。
“明白!谢谢!”秦新华简单明了的说完就挂断了。
然后听犯人先后讲述他们打架的理由。一番严肃批评与教育之后,秦新华让小郑送那名受伤的犯人去医务室包扎。他向监区值班领导高大汇报这件事情,然后送用小纱剪伤人的犯人乙,去禁闭室。
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是午后,秦新华别说去监狱门口见他妻子,而且忙得连电话都没有回一个给她。紧接着,还要带几名犯人去接见室接见探望的亲属。
就要到再次清点犯人人数的时间了,秦新华看还有几分钟,便回到办公室,准备拿座机给妻子回一个电话,询问一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急事?
这时,车间里突然又是一阵骚乱,并且有人惊叫。秦新华撂下已经接通的电话,立即冲出办公室。
途中,有犯人组长迎上来报告:“秦中,不好了,有人反锁在卫生间上吊自杀!”秦新华一听,脑袋就“嗡”的一声响。
“快!解下来。把人放到通风透气的地方,立即抢救!”秦新华一边头脑清晰的喊道,一边向出事地点飞奔而去。
“秦中,人已经没气了。”先一步赶到的小郑,用手一探直挺挺躺着的上吊犯人的鼻息,有些紧张沮丧的说道。
“用手按压他胸部,帮助心脏复苏,同时做人工呼吸。”秦新华沉着冷静地说道。一般心脏刚刚停止跳动,还是可以抢救过来的。
看大家都吓慌了,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好,他立即排开围着的犯人,自己来到上吊的犯人身边,蹲下去双手按压他的胸部。
“小郑,赶快通知医务所派医生过来。另外大家都散开,让出空气,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抢救犯人期间,他的手持机不时的响起,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接。这可是从鬼门关抢人的关键时候啊!
当医生赶过来的时候,这名上吊犯人的心脏已经重新开始跳动了!秦新华为抢救这名上吊犯人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
监狱各级领导听说,上吊犯人已经被抢救过来了,也都纷纷舒了一口气。
秦新华吃晚饭的时候早就过了晚饭点,送来的饭菜都凉了。
高大过来询问犯人上吊原因时,跟他说:“你妻子找不到你,让监狱指挥中心私拨到我这里,拜托我转告,说是你父亲今天早上被人撞到,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你母亲,你弟弟都让你请假,立即回家。”
“啊……”秦新华的饭勺“哐当”就掉在桌上。他家里距离监狱有两百七十多公里,又是山区。就算这会提前下班回去,赶回老家也得半夜过后。
秦新华一出监狱就打开手机拨打母亲的电话,可是母亲迟迟未接。他只好又拨弟弟的电话。
弟弟哽咽着沉重的告诉他,父亲已经走了。秦新华的手机顿时从手中落滑,“哐当”摔在了地上。
秦新华带着妻儿连夜赶往老家。高速公路上,一位疲惫驾驶的长途货车司机忽然撞到了前面的私家车。
还好他机警的猛打方向盘,紧急刹车,避免了惨烈的追尾事故。仅仅被随后的车轻“吻”了一下车尾,一家三口都没大碍。
秦新华擦了一下额角的虚汗。虽然归心似箭,但他还是立即下车去查看前面的事故现场,希望可以帮助车祸中的伤者。
夜风微凉,弯弯的月儿悬挂在西天,车祸现场比较幽暗。
秦新华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发现开车的大货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满头鲜血。
而另外一位司机应该是刚从梦中惊醒,捂着额头的青肿,还一脸蒙逼。
被撞变形了的私家车中,有四个人,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
通过玻璃已经碎裂的车窗可以看到,趴在驾驶位上的女司机重伤昏迷;脸上挂彩的男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在心急如焚地喊着、摇晃着女人。
老人倒在后座悄无声息,似乎也昏迷了。秦新华一边打110报警,一边问男人需要帮助吗?
一系列的救人和配合交通警察调查之后,秦新华辗转回到家里,午时已过。他父亲的棺材已经上钉了。他不仅没能送终,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法见了。
“爸……”秦新华双腿一屈,顿时就跪倒在棺材前面,眼泪顺着刚毅的脸颊奔泻着向下流淌。
他是一名合格的司法警察,但是,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