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酆都小镇
酆都镇距离市区约二十公里,建筑基本都是高脊飞檐,单层灰瓦,古老而不沧桑,阴暗而不颓败,仿佛新建的复古风的做旧,又像未经历风雨,原本就是那个样子。走进小镇,街道并不宽敞,也不仄仄,弯来弯去的,但感觉并不突兀,仿佛顺理成章。路面是古老的石板铺就,既不平坦,也不规则,但又看不出坑坑洼洼,让人感觉,它就应该是那个样子。街边店铺的门面都很古老,墙面或石或砖,都是原色原形,没有一点装修面,木质门窗,牌匾就是简单的一块木板,手写的红或黑色的毛笔字。除了门旁高挂的发出淡黄的光晕的灯笼,没有任何灯饰,更没有霓虹。街上行人稀少,很少结伴而行的,长衫长裤,严严实实,基本都是匆匆疾行,飘如御风,和市区的人们形成强烈反差。驱车路过,薄雾轻罩中,如果不是黯淡的路灯和门窗玻璃显示着近现代气息,有一种穿越古代乡村小镇的感觉。
从进入小镇老街,到目的地小广场夜市,大约四里路,感受了一路风土,没来得及聊上两句人情,就到了。
广场四周没有规划的停车位,随便找个合适的地方就可以停车。郝叔下车观望,一眼全貌,简易架子的摊位或地摊,稀稀落落地围着小广场一周,零零星星移动着的行人一点也不像休闲慢步的,好像来购买必需品而家里忘了锁门,回去慢了家就丢了。而坐在摊位近前吃烧烤煮串喝酒的人却极其淡定,仿佛每一个吃喝的动作都是慢镜头,时间在他们那里拉长了。
三人走进没有分界线,更没有隔离栅栏的小广场,地面和街道一般无二,都是不规则的石板,但明显比街道平坦。由于灯光黯淡,看不清对面的建筑,只有比较清晰的轮廓。
一路慢慢向北,走向约定的摊位位置,三人的装束和行为引起频频侧目,仿佛在宣布一条新闻:他们是外地人。
因为郝叔想提前一点观察一下环境,早了半小时左右到了摊位,所以报案人还没有来,三人便点了一点吃喝,坐下来聊天。郝叔这时看清了,摊位后面,隔着街道宽度,就是城隍庙,整体只是比旁边的房屋略微宏大了一点,一样老旧,门额上的立式匾额的“城隍”两个字是金色的。
郝叔本来就是想多了解一些小镇的风土人情的,便指指城隍庙笑着对甄馨说道:
“看到这个,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除了包拯,衙门口都是冲南开的。嘿嘿。”甄馨调皮地笑道。
“不错。这是最大的地方官的衙门呢。”郝叔笑道。
“那么,城隍老爷办公的时候,这里生意应该不错呢。呵呵。”甄馨笑道。
“嗯,感觉这个小夜市里,这个位置也不错。”郝叔笑道。
“嘘嘘,身处其中,应该说‘早市’,这是这里的规矩。嘿嘿。”甄馨悄声笑道。
“噢?是反的?那么早市呢?”郝叔悄声问。
“没有早市。”甄馨悄声答道。
“哦,那么白天这里就是休闲广场吗?”郝叔悄声问。
“一无所有。”甄馨悄声答道。
“你胆量怎么样?”郝叔问道。
“呃?还行。哥,干嘛?”甄馨被突然的问题问的有点迷糊。
“如果你看见奇怪或者可怕的景象,会不会大叫?”郝叔悄声问道。
“应该不会。比较吓人的场面我见过。”甄馨悄声答道。
“如果你喝到有点醉了,大约几瓶酒?”郝叔又悄声问了一个突然的问题。
“呃?哥,闪腰了。呵呵,大约十瓶八瓶的吧。”甄馨悄声笑着答道。
“好,快点喝。若飞,去搬过来一箱。”郝叔说道。
“哥,先透个话儿呗?嘿嘿。”甄馨悄声笑道,还有点小兴奋。
“你有可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好玩的东西。”郝叔悄声说道。
“哦,明白。有点儿期待呢。嘿嘿。”甄馨悄声兴奋地笑道。
“快一点儿喝,就会快一些醉,也喝的少。你感觉有点晕就行,不用大醉。”郝叔说道。
“好的,哥。我先来一杯。”甄馨说道。
“直接用瓶喝,来个东北风。呵呵。”郝叔笑道。
“噢?呵呵,让队长也一起吧。”甄馨笑道。
“他开车,咱俩喝。我这酒量就是在东北练就的,那里除了扎啤,基本不用杯子。爽!呵呵呵。”郝叔笑道。
“好,我陪哥不醉不归。嘿嘿。”甄馨笑道。
“呵呵,你就放心吧。十个你也喝不醉我,记着不要高兴了贪杯。来,先试试。”郝叔笑道。
“啊?好吧。干瓶。嘿嘿。”甄馨笑着拿酒瓶和郝叔碰了一下,回手就喝。
郝叔以瓶对嘴,扬脖摇一摇,不过三秒就喝光了,甄馨刚好压不住气儿停下来喘息,她一下惊呆了,电视上看见的喝酒方式见到现实版,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忘了继续喝酒,好奇地问道:
“哥,真的可以这么快?”
“在东北,这是司空见惯的。吸半口气停住,马上大口喝,你试试。呵呵呵。”郝叔笑道。
甄馨依言试验,马上找到了感觉,两口就喝下一瓶。此时张若飞刚好搬来一箱酒,笑着说:
“难怪郝哥要一箱酒,原来你这么能喝。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是假装淑女啊?呵呵。”
“哈哈,被你发现了。哥,兴致顿起,再来一个。”甄馨笑道。
“好的,再来一个。呵呵呵。”郝叔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瓶,用大拇指一弹,瓶盖“嘭”地一声飞出去了,见两人惊讶地看着他,便笑道,“是个巧劲儿,谁都可以的。”然后和甄馨碰了一下,三秒喝完。
甄馨也一口喝完了,大约十秒。张若飞像看戏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忘了说话。郝叔不禁失笑,拿起一瓶,告诉张若飞在什么位置,怎么用力,瓶盖就能弹开。张若飞试了两下,真的打开一个,于是来了兴趣,又拿一瓶,一下弹开了。他兴奋地说:“你们负责喝,我负责开瓶。呵呵呵。”然后继续开瓶。但是因为初学乍练,并不能一下一个,第四个弄了几次才打开,而且明显感觉指甲盖那里开始疼痛,但又不好意思说,便继续练习似地开酒。不到十分钟,十二瓶酒喝完了,郝叔笑道:
“若飞,什么感觉?呵呵。”
“啊,蛮有意思的。呵呵。”张若飞笑道。
“还有指甲很疼吧?”郝叔说道。
“呃,还好。”张若飞尴尬地说道。
“因为我开我也疼。哈哈哈。妹,他被我骗了。呵呵呵。”郝叔笑道。
两个人都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开心笑起来。他俩都没想到,郝叔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这一下便轻松起来,尤其是甄馨,她眼中的郝叔的形象更加具体了,而且,郝叔这种坏坏的做法让人并不讨厌,反而很讨喜,让人更加喜欢和他一起共事。
笑完了,张若飞又搬回一箱,郝叔笑呵呵地拿出一瓶弹开,递给甄馨。张若飞也弹开一瓶,递给了郝叔,好像在说,虽然疼,但我不怕。郝叔接过酒说道:
“你没发现我用的是另一只手吗?呵呵呵呵。”
这下甄馨笑得没法喝酒了,张若飞也自顾挠头尬笑,但是两人心里的想法不一样。甄馨想的是,难怪这老男孩儿那么招人喜欢,坏坏的调皮中还能提醒人注意观察细节,严肃烦躁的工作等待能变成轻松欢快的休闲时光。张若飞想的是,还真是笨,刚被骗了一次,紧接着又自己上当,真是人比人得死。
三人正谈笑间,报案人到了。张若飞招呼他过来坐下,那人却畏首畏尾地频频看向郝叔,好像需要郝叔的指示一般。郝叔也有点莫名其妙,见他好像信任张若飞,便起身坐在甄馨旁边,让他坐在张若飞旁边,这才坐下了。但其实和郝叔的距离也差不多,因为桌子很窄。
简单介绍了一下,报案人目明好像更紧张了。郝叔说道:
“目老弟,不必多虑。鄙人行走江湖,朋友多多。这二位是鄙人挚友,多年故交。今日特陪伴鄙人游历人间,并无他意,更非日常。鄙人欲成书一本,尽揽天下奇闻,以广凡夫耳目。故而诚邀老弟共商。老弟尽可明言。”
郝叔一番话又俗又古、云里雾里的,甄馨努力憋着笑,心下佩服郝叔扯淡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张口就来。张若飞却有点懵,不是调查案情吗?怎么变成写书了?但也不好打岔。而目明就稀里糊涂了,他只是感觉今天不是查案的事,是江湖大佬找他打听点事儿。于是,目明说道:
“大哥,你想知道啥?随便问。”
甄馨和张若飞都很惊讶,他俩都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俩明显感觉目明并没怎么听懂郝叔的话,反而就对郝叔信任有加了。郝叔淡定地弹开一瓶酒,递给目明说道:
“老弟,相见恨晚!”拿酒瓶碰了一下目明手中的酒,又和甄馨碰瓶,“妹子,感谢!”然后三秒喝下。
“大哥,敞快!小弟跟着!”目明说完,咕嘟咕嘟喝起来,几口之后缓了一下,喝完了。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紧接着拿起启瓶器连开三瓶,递给郝叔一瓶:“大哥,敬你!”又递给甄馨一瓶,“妹子,女中豪杰,敬你!”然后碰瓶喝了下去。
甄馨惊讶之后也是上道,喝下一瓶,也见样学样,开酒碰瓶:“二位大哥,请!”然后又一口喝下。张若飞一愣一愣的,看着三人连喝三瓶,不知道怎么加入,也没机会说话,毕竟人家都要拜把子的架势了,只能疑惑地观看,给三人备酒。
三瓶酒下肚,目明放松下来,郝叔便问道:
“老弟,有热闹去处没?这早市太过清冷。”
“大哥,这是最热闹的地方了,听说外面热闹,大哥见多识广,小弟羡慕啊。今天不巧,人少。”目明酒后话多似地说道。
“老弟何不出去走走?”郝叔问道。
“唉,大哥,一言难尽啊。”目明感叹道。
“老弟奇人也!来,一醉解千愁!”郝叔又碰瓶劝酒道。
“谢大哥!妹子,干杯!”目明高兴地说道。
又一瓶下肚,张若飞便又搬回一箱准备好了,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是让目明继续喝酒,就会有收获。甄馨也好奇目明为什么不能离开小镇,便忘了郝叔嘱咐的不要大醉,也兴奋地跟着一瓶一瓶地喝。
郝叔也不着急,刚刚九点半,还有时间,便说道:
“老弟,可有放心不下之事?”
“有,但是忘了。大哥,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以说不?”目明说道。
“老弟尽管直说。”郝叔答道。
“大哥,你可相信人有三魂七魄?”目明诚恳地问道。
“信!”郝叔只回答了一个字。
“谢大哥!”目明又碰瓶喝了下去。
郝叔和甄馨都感觉目明缺少他人的信任,有些话在犹豫说与不说,便也陪着喝了一瓶。然后也没说话,等着目明说。但目明喝了之后,又问道:
“大哥,世间有多大?”
“无限大,没有尽头。”郝叔答道。
“噢,那,人为何不能随意走动?”目明又问。
“神、鬼、妖、仙,人、兽、佛、魔,各有其所。”郝叔答道。
“不可以越界吗?”目明又问道。
“可以。需有所依托。”郝叔答道。
“怎么找到依托?”目明又问。
“可遇不可求。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所见所闻,虚虚实实。避虚就实,避实就虚,全在一念之间。你我之间,实也虚之,虚也实之。一生所为,有为即无为,无为即有为。佛曰:放下。”
郝叔再一次的云里雾里,把三人都说晕了。本来前几句的回答就让张若飞和甄馨感觉神神叨叨的,这一番“讲座”又仿佛真的有什么玄机在里面,一时间搞不懂人生到底该干嘛了,便都思索起来,没人言语了。
良久,目明说道:
“大哥,我记住了。感谢大哥赐教!”目明又碰瓶喝酒。
“不谢!你我有缘。”郝叔也三秒喝完。
“目大哥,说说你的故事,也让妹子长长见识。”甄馨喝完酒,感觉目明犹豫的事情应该可以说了,便问了一下。
“好,也好求助大哥指点。”目明果然答应了,然后讲述他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目明,本镇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住房,没有年龄......一切都没有。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有的认识,多数不认识。每天饿了吃饭,到哪里都可以,也没人和他要钱;困了睡觉,空置的房子随便住,也没人赶他走。偶尔帮忙,也没人感谢。搞点恶作剧,也没人生气。无聊了,到哪里喝酒聊天都可以,没人讨厌他,也不用付钱。认识的或者朋友,每次见面都和第一次差不多。总之,他的生活里需要的一切都随手可得,但他又一无所有。对镇上所有人来说,他像亲人,也像陌生人,他像一个必须的存在,也像一个不必的存在。仿佛在每一个人眼里,都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他不必牵挂任何事,也没人牵挂他的任何事。
在他自己看来,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但别的世界又不要他。这也是经过他验证的。
他日常的任何言行都没人在意,他仿佛是水中的浮萍一叶,草地上的一滴露珠,街道边的一片落叶,天空中的一声鸟鸣,渺小无谓到不必在世间存在。在他报案之后,没人相信他,最后警察也不相信他。他很生气,也很无奈。
在他想离开这个世界时,却走不出这个世界。每一次走出小镇,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走了不知多远,终于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但高兴地进入之后,发现只是从另一条路回到了小镇。后来,他不敢出去了,因为他发现,出去几次之后,自己忘记了很多事。现在,他不记得自己多大了,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不记得小时候认识的所有人的样子,他的所见都是陌生人了。
他唯一记得的一件完整的事,就是他的来历:这个身体并不是他的。当年,因为执着于一件事,他没有过奈何桥,修炼了不知多久,仿佛就是睡了一觉,然后历经无数险阻,来到小镇。三年后,一个人对他说,他有鬼仙之气,可以借一具身体留在人间,完成他的执念。但是,他不能离开这个小镇,因为他的三魂七魄还不能适应其它世界,强行出去,会一点点丢失,他就不完整了。为了记住这个提示,他请那人将这个提示打入内心最深处。于是,他跟随来到这个刚刚降生的身体的家,带领他的人弹出一粒火丸到他嘴里,他感觉周围都是大火,只有这个小小的身体没有火,便抱起身体,尽量蜷缩。身体被大火烤化了,摊在他身上,然后又被烤得收缩起来,裹住了他。他只好尽力继续蜷缩,最后热的受不了了,他大叫起来,那个人从大火中走来,抱起他放入一盆水里,大火熄灭了,他也舒服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见那个人正为他洗澡,并说道:“见与不见,闻与不闻。见所不见,闻所不闻。见则见矣,闻则闻矣。”然后便消失了。
之后的记忆已经都没有了,只记得半年前,他连续几次出行,然后随便到哪里看电视,因为电视里有外面世界的样子,他很向往。但是,他记得,自己是不能出去的。他现在很苦恼,本来是因为一件事才来到这里的,却忘记了是什么事,有没有做完,做到什么程度了。而且,他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自己有没有家,有没有孩子。只记得这半年来,他什么都没有。有一次他想死去,重新投胎,却发现他不知道怎样才会死去,进而发现,他的知识竟然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于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残缺不全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不残缺的时候是怎样的。
但是,他所苦恼的事,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办,甚至谁都不愿同他说话。今天,他见到郝叔,莫名其妙地感觉郝叔光彩夺目,却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恐惧感,而郝叔却愿意同他说话,便再三犹豫之后,讲述自己所记得的一切,希望郝叔能给他指点。
听完目明的故事,郝叔也是唏嘘,心里顿时明白,姐姐对世界的认知比他高深,他需要时常向姐姐请教。甄馨和张若飞则像两个小学生,听完了同学背诵课文,然后等着老师点评,静静地看着郝叔。
郝叔沉吟片刻,说道:
“目老弟,哥哥有话直说,还望你不要介意。现在,你的一无所有,只是生活中的,你心里还有执念,所以,你的心还没有空。既然已经忘了,为何还要记起?你曾走出这个世界,看到外面无限大,说明你的世界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不过是和某个另外的世界有交集而已。你和我的世界有交集,你和那个我没见过的世界也有交集,而我和你没见过的世界也有交集。我只是适合我的世界,不适合你的世界,我在这里也不能久待。
你有的让世人羡慕的是,你不生不灭,因为你的身体浴火而生。但你忘记了随你而生的诫语,产生贪念,短暂离开了你的世界,因而损了魂魄,也因此,闫君不收你残魂,你死不了。你需继续修炼,补全魂魄。也可随性下去,悠然看世间,但切记,莫要贪嗔痴妄。
现在,世人有的你没有,你有的世人没有,你与世人同在世间,正是全与不全。所以,我建议你做个快乐的半鬼草头仙。
我不能再多说了。老弟见谅。”
“大哥,闫君也遗忘了我?”目明疑问道。
“不可揣度。”郝叔答道。
“好吧。大哥,人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目明问道。
“鬼也不会相信你。因为你非人非鬼。”郝叔答道。
“噢,大哥,你为什么相信我呢?”目明又问。
“因为我非人非仙。”郝叔答道。
目明“噢”了一声沉思起来。两个观众努力憋着笑,辛苦地窝下头抖动。郝叔有别人笑自己不笑的幽默功夫,淡定地看着目明。
良久,目明抬头说道:
“大哥,以后你帮我看你的世界,我帮你看我的世界。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已经是兄弟了。”郝叔笑着答道。
“谢大哥!以后我也有亲人了。”目明说完,忽然站起来后撤两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郝叔赶紧起身扶起目明,俩人高兴地重新坐下,目明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大哥,他们都不信,这里真的很热闹。每天人山人海,今天太少,可能太多人都怕你,不敢来。我报案也是真的,刚才大哥提点,我现在想明白了,他们不信,可能是他们看不见鬼,我又分不出人鬼,闹了误会。大哥,我不懂法,但是以前没见过在这里审案啊,怎么这些天在这里了呢?还有啊,听说原来不是这个判官,是个男的,现在这个是女的,还挺漂亮呢,为了威严些,戴着假面。对了,可能是新判官装修衙门呢,临时在这里审案……”
目明的话被三人的笑声打断了,他忽然想起来似的,等了一下继续说道:
“呵呵,对,你们也看不见。但是我又分不出来,怎么办你们才能看到呢?大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人们不愿看到,因为我的世界人太多,如果再看见很多鬼,就感觉太拥挤,无法正常生活了。”郝叔笑着说。
“也是,我在这里就感觉太拥挤,总是担心撞到人。有一天,我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走路拐来拐去的,我说不躲开撞到人也不好嘛,朋友说没有人我也拐弯了,现在想想,应该是他看不见鬼的原因,他是你们世界的人。对,这里也有你们世界的人,也看不见鬼,所以他们不信我。不过好奇怪,鬼也不理我,难道鬼看不见我?对啊!大哥,鬼应该是看不见我,我能看见他们。大哥,我怎么区分呢?有办法吗?”目明又说了一大堆。
“据传说,走路太过轻飘飘的是鬼,踏出灰尘的是人。”郝叔笑着说。
“噢,我看看……”目明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然后竟然起身随着一个人走了。
三人忍不住轻声笑着,看着目明猫腰勾背地跟着观看脚下。郝叔幽幽地轻声说道:
“造化弄人,现在变成造化弄鬼了。”
“怎么讲?哥。”甄馨好奇地问。
“他修炼千年,若抛下执念,便修成鬼仙。却因为执念流连人间,点化他的应该是渡厄菩萨座下弟子,可惜他不知为何蒙蔽了灵性,失了慧根,继而因贪坏魂,终究成了半鬼草头仙。”郝叔又幽幽地答道。
“哥,传说是真的?”甄馨好奇道。
“记得姐姐下午说的话吗?”郝叔问道。
“记得。”甄馨答道。
“听她的,对你有好处。”郝叔微笑着说道。
“明白。哥案子怎么办?”甄馨说道。
“我让他撤回,你们找个理由不予追究。”郝叔答道。
“好。浩然不同意怎么办?”甄馨又问道。
“他如果重视,今晚就来了。如果我们不偶遇,他也不会让我来。所以,他的好奇仅仅是听个结果,会同意的。重要的是不能和他说实话,否则就会变成无头案。”郝叔笑着说道。
“这也挺难的。嘿嘿。”甄馨笑道。
“唉,还是个坑哥的妹妹。呵呵,就说,如果相信,它就是真的,但是无法记录上报;如果不信,它就是个恶作剧,鉴于主动撤案,属于悔过行为,免于追究。存档也就没问题了。”郝叔笑着说。
“结语怎么写?嘿嘿。”甄馨笑道。
“轻度妄想症。”郝叔答道。
“这等于实话实说啊。”甄馨疑惑地说。
“是实话么?”郝叔笑问道。
“反正没有撒谎。嘿嘿。”甄馨反驳道。
“呵呵呵,你这妹妹不坑哥不如意吗?谁规定的不说实话就是撒谎啊?嗯?而且,为什么必须撒谎呢?又而且,还必须是哥哥撒。”郝叔笑着问。
“嘿嘿,没那个意思啦。只是妹妹愚钝,恕罪恕罪。嘿嘿。”甄馨嬉笑着耍赖道。
“呵呵,态度还可以,就恕你无罪吧。这其实是半吊子心理学闹的,真正的心理学学者不会确认为轻度妄想症。所以,是那些半吊子无意中撒谎了,我们便很难界定是不是谎言。”郝叔解释道。
“明白了,哥。他真的能看见鬼吗?”甄馨看着已经返回的目明说道。
“能。他的名字应该是点化他的人起的,所谓佛助有缘,不知道他因何蒙蔽了灵性,没有参透,或者根本没有参悟,失了佛缘点化。其实,这个世上,日月即阳阴,很多人都懂,目明,即是看阴阳的意思,也就是说,他能看见阴阳两界的东西,如果他参悟自己的名字,很容易就知道,这很简单。为什么需要参悟一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浴火而生的诫语,见所不见,闻所不闻。佛家诫语惜字如金,含义深远,每一个字都值得用心参悟。现在,他因为没有参透,他的能力反而成了他的烦恼。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鬼?呵呵,你看,他应该没看出来,你们觉得呢?”郝叔笑着说。
张若飞原本听故事似的还好,还没听明白怎么变成了心理学在撒谎,又来了一套佛缘参悟什么的,正琢磨呢,被郝叔一问,答不出来,因为他一心不会二用,没注意目明的状态。还是甄馨答道:
“应该没有。他应该是个好动的人,现在蔫头耷脑的。”
“嗯,他身边有没有人?”郝叔问道。
“没人啊。你看见有人了?”甄馨疑惑道。
“没有。”郝叔笑着说。
此时目明已经比较近了,两人都没再说话。待目明若有所思地坐下,郝叔突然问道:
“刚才从你身边经过的人有没有踩起灰尘?”
“没有。他们都没有踩起灰尘,难道都是鬼?”目明疑惑地问道。
“不会,上午下雨了,这些石板地面谁都踩不起灰尘。呵呵呵。”郝叔笑道。
“啊,是这样啊。呵呵呵。”目明尬笑道。
此时甄馨张若飞有点不淡定了,他俩本来想笑,但目明的反应又使他俩笑不出来,而且好奇郝叔到底看没看见目明身边的人,但又不方便问,只好忍着好奇继续听。
“老弟,刚才我们聊了很多,你也明白了。所以现在需要你帮个忙,明天去派出所签字撤一下案子。可以不?”郝叔笑着说。
“当然可以!大哥,我明白,他们看不见也没办法。以后这些事情我只告诉你。”目明爽快地答应道。
“好,谢谢老弟!早市要停止营业了,我们以后常联系。来,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郝叔笑着说。
“大哥,可不敢谢我啊!你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永生都不会忘记大哥的恩德。”目明诚恳地说道。
换了号码,目明与三人依依惜别,轻飘飘离去。
三人望着目明走了很远,才转身回去。出了小镇,甄馨忍不住好奇,问道:
“哥,你看见了他身边的人?”
“没有。他往回走的时候,有左右观察的动作,角度就是看脚下。”郝叔答道。
“噢,嘿嘿,我没看出来。”甄馨尬笑道。
“平时细心观察,慢慢积累,自然就习惯了,也就不会落下比较隐微的信息了。你们还年轻,不必着急。”郝叔解释道。
“嗯!哥,再提点一二,嘿嘿。”甄馨也很聪明可人。
“好,赠一。你们有没有发现,周围房屋上有很多鸟儿?主要是乌鸦。”郝叔笑着问。
“没有。嘿嘿。”甄馨尬笑道。
“这个确实有难度,瓦片是黑灰色,开始我也没发现,但是有时鸟儿在上面走动,也有飞来飞去的。”郝叔解释道。
“噢,没注意。嘿嘿,那么本品呢?嘿嘿嘿。”甄馨笑道。既然赠品说了,那么重要的本品是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观察细致,分析严谨,设身处地,再多读点书就行了。举例来说,刚才我说下雨了,人踩不起灰尘,他的反应说明什么?”郝叔笑着说道。
“说明他不细心。”甄馨答道。
“不对。说明他的知识碎片化。你应该从这一个表现,引申到他所有的表现去想。这是个常识,他不知道;他不懂法,却知道报案;我们考虑的是私人或黑社会伤害,他说的是私设公堂,那是古代的说法;他坚持不撤案,理由是怕人说他神经病,说明他有正常的逻辑思维;后来分析看见看不见的问题,说明他的逻辑能力还不错;我说的两次云里雾里的话,他虽然不明白,但明显有印象,只是组织不起来知识分析,等等,所有这些表现加在一起,说明他记忆里的知识碎片化了。”郝叔分析着说。
“哥,认识你太晚了。嘿嘿,以后妹妹孝敬哥,哥多多指导。好吗?好的!嘿嘿。”甄馨笑嘻嘻地调皮道。
“不用谢。呵呵呵呵。”
郝叔跳跃到最后一句,甄馨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大笑,转移话题,让张若飞把车开到预定的宾馆附近那家饭店,郝叔坚持休息,不吃夜宵了,才决定先送甄馨回家,再送郝叔,也顺路。之后,张若飞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偷偷地尬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