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距离已经太久,几乎要忘记究竟是何时发生。
红熵记得的,只有那一日淡雅,却空旷冷清的大殿上那一抹清蓝色身影。
清浅的蔚蓝色水丝织造的一袭华衣长袍,它的主人却只是个外貌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女孩,坐在上座,烦躁而懊恼的咬着自己的手指。
红熵沉静的跪在大殿中,低着头,不曾抬起。
她知道上座的人在恼什么。不是气愤她这个涉罪的人,却只是因为她无力保护。
红熵的耳边传来空旷中的低语,“红熵!红熵……你要报复也好惩罚也好,弄个残废还是半死都随便,大不了让他断子绝孙造了孽也罢了,何苦杀了人呢……我保不了你了,这次真的保不了你了……”
红熵俯下头,散落的长发漆黑的铺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额头几乎触及地面,行了大礼。她清冷淡然的声音缓缓溢出喉咙,“让锦翔贵子费心,红熵惭愧。”
为什么内心仍旧可以这样静,冷清得几乎一片死寂。
“红熵,私取凡人性命是重罪。我没能帮得了你……你的处置今天已经决定——贬为下仙,发配人间驻守,隶为下仙界姻缘殿监管。”
红熵终于抬起头,望着大殿上座的女孩,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可是她依然,不曾为所做过的事情而后悔。她只是,悲哀而已。
也许,心已死。
她再次垂下头,跪行了大礼。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给这个曾经的主上行礼。
天人的寿命何其长,可是一个驻守在人间的下仙界人,却是再无资格轻易踏入上仙界九重天。
她不曾后悔。
她只是,想要忘记。
.
——两年前
……
……
(一)
满园红艳,细小的红花如漫天星辰布满在针叶绿丛,幽香弥漫。
如果红熵不曾远远的被那飘散的幽香吸引,就不曾驻足,不曾见到这宛如浩瀚的一园盛开茑萝。
不知是何人,竟能将茑萝花种得满园,照料得这么好。
她坐在院墙顶,清风拂过一身红艳如火的衣衫和漆黑长发,园中的各色花精远远的看到她,躬身行礼。
漆黑发丝在火红中飞扬,衬起一张明艳无双的脸。
——上仙界锦园花官,红熵。
今年的茑萝,倒较往日,香浓了许多。
季无痕放下手中书卷,年年都已习惯满园淡淡茑萝气息,并不以为然,今日却似乎隐隐有着不同。一丝幽幽的香萦绕在窗户吹进的风里,仿佛万千茑萝的香气浓缩沉淀千年,沁人心脾。
他起身行至窗边,满园青翠中点缀千万点红,循着那香气,他的视线被吸引到院墙上的一抹红影。明如火,艳如火,也美如火,如同一朵绽放的茑萝在飞扬的风里,让人拔不开视线。
是谁家的姑娘?为何会坐在这高高的院墙上?
季无痕静静站在窗边,一直凝视着,没有惊动那一抹火红身影。
今日的花仙似乎格外兴奋,红熵不知她们在窃窃暗笑些什么,故意板下脸想要去警告教训一番,却不知被哪个顽皮小仙的藤蔓缠住了脚踝,背后被突然一推,便从高高的院墙上跌落下来……
惊呼还没有出口,突然便落入一个宽厚却冰冷的怀抱——花香的气息顿时包围而来——原是这个人身上带了如此浓浓的花气,她才没有发觉有人靠近。
“你有没有摔到?”
红熵片刻怔然,倏地站起身离开这个人,她没有想到过会被凡人看到,而且还这般狼狈……
“抱歉,公子,我……只是路过……”
路过?路过别人家的院墙之上?
季无痕浅浅的笑笑,这个女子生得如此明艳,料不到性格却可爱得紧。
他的笑容淡淡,却透出寂静。红熵看得微微出神,她未曾见过一个凡间男子可以笑得如此……勾动人心。他细长眉眼,皮肤白皙,面容上,透出经年的寂寥和落寞。
见红熵不再说话,他也只是笑笑,转身准备走回书房。似乎并不在意红熵这样一个生人还留在自家的院子里。
红熵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我可否再来看你院子里的花?”
他回头,片刻愕然之后,笑容加深,漫进了眼底。
“请便。”
那日之后,她日日路经这里,都会驻足停留,看的却不是那满园红艳,而是窗户中一道寂寂身影。从没有人到访,亦不见他出门去。仿佛只有这个繁花似锦的小院隔绝了世事,寂静安宁。
直到某日她方来时,他突然从窗户内开口唤她:“姑娘,夏天日头太毒,我今日刚好换了新茶,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跃下墙头,第一次走进他的书房。
一室浓浓墨香,画卷字帖堆满了桌面。
茶微苦,淡淡的涩和香,红熵轻轻闭了眼,空气中和着墨香,有一种沉淀的寂寥。
自这一日每日来喝茶,看他临字似乎就成了习惯,即使匆匆来匆匆去,也定要在这里坐上片刻。
尽管知道,还有事情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