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赌斗,表面上看,魏子在天元落子后,每一步棋都跟着嬴矩走,轻描淡写,甚是轻松。
实际上,并非如此!
魏子来见嬴矩之前,已经对这件事熟稔于心。他已知道,孟尝君被罢黜,是宣太后的意思,而负责传递信息的就是嬴矩。宣太后已将此事交给嬴矩来处理。
假若嬴矩知晓秦王释放孟尝君,一定会劝谏阻拦。因此,他想拖住嬴矩,为孟尝君出逃争取时间。
嬴矩为人忠厚,不慕权势,独好对弈。
魏子投其所好,决定寻嬴矩对弈,令他不能旁顾。为此,魏子事先谋划许久,对如何走棋,做了个设想。
黑子落天元,以此开局,这从来没有人下过,也不合棋理。但唯有此,方能吸引嬴矩,全神贯注,无暇他顾。
接着,再亦步亦趋,惹怒嬴矩。而后,再提出用命来赌斗。魏子一心,要用这盘棋,拖住嬴矩
至于能不能胜,魏子心中也没底。但他的目的是拖住嬴矩,只要这个目的达到,自己就是输了脑袋,又有何妨!
但一直这样走下去,就成了笑话,嬴矩肯定会识破。所以,还需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发起攻击
因此,在嬴矩思考的时候,魏子也在同样思考。两人所耗费的心神,没有二致。
十几手棋之后,魏子忽然发现,这种全新的战法,结合天元孤子,在他眼前打开了一个围棋的崭新境界,他的心神不由也被吸引到棋局之中。
逐渐地,魏子忘掉了自己来的初心,心神全部集中在棋盘之上。
跟着对手亦步亦趋,不吃大亏,可总差一点。差一点,就是输。他苦苦寻找出手的机会。
直到第六十九手,魏子眼前一亮,这一手他没有再跟着嬴矩。他落子:跳。
黑子这一跳,棋盘之中,风云变幻,黑白双方,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爪牙,对抗起来。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就能赢,但是,不像之前那样,必输了。
此刻的魏子,已经不是为了孟尝君搏命的门客,而是一位围棋手。
在黑棋这边,是隐忍多时,此时露出爪牙,要争天下,虽前途未卜,豪情已现。
白棋这边,却是不同。本来,天下大势,尽在掌中。不料,天元孤子,异军突出,废子成了擎天柱。白棋一番殚精竭虑,营造的大好局势,被戳了个大窟窿。
虽然输赢未定,但是白棋即将到手的江山,随时可能易手。
嬴矩看着棋势,心中惊怒。
他越想越是不堪,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魏子也沉浸在棋局之中,正在计算下一步棋,却见嬴矩吐血。他大惊失色,站起来,扑倒嬴矩身边,叫道:“大人!”转身便欲喊人。
嬴矩拉住他,道:“不用。我没事。这口血吐了,心胸也畅快许多。”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擦拭嘴角的血迹。凝视着棋盘上的血迹,微笑道:“先生,妙手啊!这局棋,我要输了!”
魏子端详着棋盘,摇摇头道:“胜负在两可之间,我也未必能赢!”
两人经此一战,惺惺相惜,对视一眼,都觉有知己之感,不禁哈哈大笑。
书房门忽然打开,一名仆从进来,附在嬴矩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嬴矩愕然:“为何不早报?”
仆从道:“大人严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嬴矩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已经走了四个时辰了。”
嬴矩和魏子这局棋,下了整整三个时辰。
嬴矩对仆从道:“准备车驾,我要面见大王。”
仆从应诺,走出书房。
嬴矩凝神一想,就全明白了,他看着魏子,冷笑道:“先生,好俊的手段!”
魏子一拱手,道:“大人,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如此。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嬴矩盯着魏子,忽然笑道:“各为其主罢了!你做了你该做的;我也要履行我的职责。”
嬴矩回头看了看窗外,又道:“你给田文争取了四个时辰的时间。我现在去见大王。他能不能逃脱,就看天命吧!”
魏子道:“公子临走,有送呈秦王的书信。大人,我随你入宫,将此书信亲自呈上。”
嬴矩道:“好。”
出得门来,天色将近黄昏。嬴矩邀魏子登车,向王宫驶去。
听说嬴矩求见,秦王笑着让快快进来。
嬴矩一见秦王,便道:“听说,大王放田文归齐?”
“是啊!他是我请来的,就这么把他杀了,以后,谁还敢来秦国。”
“大王,道理是这样。但是田文不同。他在我大秦相位一月有余,对我大秦的内政了若指掌,如今回到齐国,于我大秦,极为不利啊!您就是不忍心杀他,也不能放他归齐啊!”
秦王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他连忙道:“那就追回通关文书。好吃好喝,把田文供养起来就是了。”
嬴矩道:“田文一大早,已经离开咸阳城,逃归齐国!”
秦王怒笑,道:“什么?他这么着急?竟然不辞而别!”
嬴矩道:“可见此人,心怀叵测,对大王有怨恨之意。”
“哈哈哈,怨恨!怨恨他也跑不了!”秦王下令,发三百里加急军报,诏令函谷关,不许放齐国使者田文出关。同时,下令将军白起,率精骑一支,追回田文。
等秦王发布完命令。嬴矩又道:“田文逃归,留有书信,要送呈大王。其门客魏子,现在宫外,等候大王召见。”
“那就叫他进来吧!”
魏子是第一次见秦王,却也不胆怯。他将孟尝君的书信呈上去。
秦王打开一看,一目十行,笑道:“田文说的客气,却掩盖不住通篇的不满之意。”
魏子道:“大王。公子接到大王邀请,就准备马上来秦国。我等众人皆劝谏,说秦王无信,不去为好。公子不听,非要来见大王,说秦王雄才大略,赏识于我,我岂能不识抬举。所以,公子才来到秦国。不想,还是被骗!我家公子不逃,命都要送在这里了。”
秦王闻言,欲怒斥魏子,却觉得理亏。憋了一会,温言道:“你等误会我了!我取了田文的相印,本想另有重用。他怎么能私自逃归呢!你们下去吧,等田文追回,我再与他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