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年,这是住持入寺三年以后。
夏季时节,一只母象和它的饲养员步入炎热的北平。母象身形幼小瘦弱,饲养员也不忍心再让它驮伏自己,只是放置些许衣物在它背上。
北平内的人都躲在胡同巷口,四合院内,母象又是如此温顺听话,鼻子从未发出声响,脚步甚至要比饲养员还要轻。没人愿意在北平搞出一点动静。
就这样,没有人注意到平庸的北平来了一只母象,唯有挑水回来的住持碰巧看到。
饲养员早早在北平有了两间屋子,这都是得益于饲养员早年攒下的钱款,以及她和母象省吃俭用的性格。前些日子,饲养员在福建借住的房子拆了,这十几年来,饲养员也住腻了,心想带着母象来北平继续生活。
路途一顿辗转,她们无论白天黑夜,只管赶路,一天下来都不用说话,累了就互相依靠。饲养员不看路的时候,有空就会看看母象,饲养员感觉母象的身上每天都在掉肉,看着看着,越看感觉越怪,于是饲养员还是转去看路。安全到达北平时,母象其实就剩皮和骨头了。
母象和饲养员顺利地入住了饲养员曾经购买的第一间屋子。母象对这间屋子有过一些回忆,这是间不错的屋子,母象印象自己曾呆在这凉爽的院内,能不能吃饱饭另说,饲养员常常会拿水桶给母象降温。
母象知道饲养员一生辛苦,她的命也是辛苦的命。饲养员有时干活烦了就觉得眼下的母象哪哪都可恶。母象心里知道,但母象发现只要自己鼻子不发出声音,光流眼泪的话饲养员不会发现,也就不会将对母象的冲突一直升级。
母象有一段时间习惯了流泪,饲养员就那时内心欣喜,母象啊母象,你终于长大了。
饲养员在北平还有一些亲戚,饲养员和亲戚们之间的关系是饲养员和人之间仅剩的关系。亲戚们听说饲养员从福建搬来北平,死活要一起聚聚,谁不来,谁就是最失败的那个。
可亲戚们各个住在天安门广场附近,虽然小屋不错,但相较之下也只是陋舍,更何况刚刚才落地到达北平一切还未安置妥当,于是饲养员托人带话给各位亲戚,说自己养了一只乖巧的母象,就让母象代我去见见你们吧。亲戚听闻这只母象已久,便也都答应了。
饲养员自己脱不开身,便须有人在路上和母象作伴,饲养员便想到前些天碰见的住持,便找住持商量。一切都讲究缘分,住持便没有推脱。
住持带着母象,母象驮着饲养员给亲戚们带的特产,饲养员交代住持今夜子时请将母象牵回,于是住持便打算一路上不再休息,先将特产和问候给各位亲爱的亲戚们送上。
走完第一位亲戚,住持和母象一脸疲态,完全没心思再顾及任何脸面,只想赶紧回屋子和寺庙呆着,呆着就好。
最后一趟,炎炎夏日下的母象实在难再步出步子,住持见母象已经达到极限,便将它身上最后一件礼物卸下,放在自己平时敲木鱼的掌中,母象眼里一下子泛起水花,发出一声嘶吼的象鸣,母象站了起来,开始挥动起自己长鼻,它在体内积蓄的清水该派上作用,给自己干裂的皮肤和善良的住持降一下温。
母象用尽全力,可除了更加口渴以外,象储水的能力并没有奏效,母象自己都有些愣住了,它是何时丧失了象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能力。
一切结束以后,住持和母象灰溜溜地各自回家,母象原以为饲养员会等它回家,可母象看见饲养员正在酣睡,可能是等着等着睡着了吧。
母象用鼻子安抚着自己的眼睛,四肢,皮肤,无法入睡,它多么希望自己的那声象鸣,饲养员可以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