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空只有灰蒙蒙的黄。
沙子在烈日的助威下更显猖獗,风只在脚边孱弱地呻吟。
我刚落地就被迷了眼睛。
“锅铲还在吗?”我还在痛苦的揉眼睛,徐忆河恼人的声音就倏地传来。
我简直是在用生命拥抱锅铲——
我迷茫地放下了揉眼睛的手,怀里的锅铲呢?
我翻遍全身,只在胸口的衣襟上找到一小片疑似铲的遗骸。
“在也不在?就一小片残骸……”这一小片残骸简直是对我鬼命的嘲讽。
“好,扔了吧,再见。”徐忆河毫不犹豫的抛下一句话。
果然,徐冷血。
我提起不屑的嘴角将这一小片残骸弹进了沙里,沙子瞬间吞没了它,不留一丝痕迹。
“这次的委托人是谁?”我懒散的用手扒拉着沙子,这里除了漫天黄沙什么也没有。
“柯流沙,这是他的意识世界。”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没了?”
“没了。”徐忆河认真的回答。
我怀疑他在报复昨晚的那一小点争执。
但我苦于没有勇气质疑,只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踏上了黄沙之路。
做鬼就是好,不用喝水。
我还没走几步,就被一辆摩托车拦截了。
是的,摩托车。
来人骑着一辆黑色越野摩托车,前轮向上翘起,后轮极速下压,扬起大片沙。
他单脚踏地一跃而下,摩托车竟然凭空消失了。
“什么情况?”我一边打量对方一边暗暗地问徐忆河。
“未来柯流沙的意识体。”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来人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
他响指一打,就有水开始一滴一滴浇到我脚下的那片沙地,直到浇出一小块坑,然后坑里突然抽生出一朵细弱的芽。
我慌忙后退,生怕碰到这个孱弱的小生命。
未来柯流沙只是用手虚捧着它,对周边环境无动于衷。
我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看到我。
他手里虚捧的芽突然颤了几下,抽得更壮了些,末端却泛起了枯黄。
还没等我细看,连未来柯流沙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脚下的沙子开始疯狂下陷,天空向四周碎裂,我不可避免的像那一小片残骸一样被淹没。
“徐忆河,你说,又他妈怎么了?!”
我的话被满嘴的沙子淹没了。
被彻底淹没前我分明看见了那个男人对过来的视线。
“败家玩意赔钱货,嗝~真是晦气!”男人摇晃着手里的空酒瓶,打了一个酒嗝,一脚踢开了坐在门口的孩子。
他醉醺醺翻了半天口袋掏出钥匙,门才推开一点点,刚刚被踢开的孩子手脚并用的从缝里挤了进去。
男人缓了半天才站住身子,裹挟着更大的怒气砸上门:“小兔崽子,又欠收拾了是吧?!”
他环顾四周没找到称手的,索性直接抽出身上的裤腰带,骂骂咧咧地挥舞着冲向男孩。
男孩一进家门就缩在厨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个死物。
我就在男孩的头顶飘着,无能为力。
皮带抽到肉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男孩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更加触目惊心。
但他只是抱膝蜷缩在那,仿佛没有知觉。
男人被自己的脚绊倒了,晕晕乎乎栽倒在地睡了过去。
“这是柯流沙?”我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男孩蜷缩在那,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袖珍笏板。
这个笏板小到我差点没认出来,但是大概样式与正常大小笏板无二,只是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更像是图画。
“是的。”徐忆河吝啬地回了两个字。
男人一直以扭曲的栽倒姿势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小柯流沙终于畏畏缩缩抬起头来,试探性地挪动身子,看见男人倒在地上,瘪着嘴一点一点蹭了过去。
极其细小的猫叫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爸爸,我饿了。”
他一直小声的重复着一句话。
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孩子有问题,那就是我有问题了。
男人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脸嫌恶的推开小柯流沙,站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爸爸,我饿……”男孩重复地挤着同一句话,两眼空洞地看着男人。
男人烦躁地回过头,扬起手对向男孩,接触到男孩茫然的目光又一下子顿住了,男人的嘴唇抖了几下,骂骂咧咧却放下了手,开始动身做吃的。
这个家就像垃圾场,男人将一盘糊透了的炒饭甩到了桌上,拎起男孩丢到座位上:“吃!臭婆娘要走怎么不把你也带走,劳资还要养你这么个东西。”
男孩置若罔闻,抱起那盘黑糊糊的炒饭就往嘴里刨,狼吞虎咽。
男人嗤笑一声骂了句贱玩意就甩着膀子出了门。
“霸道总裁的悲惨童年?”我试图安慰自己。
“最后死无全尸。”徐忆河冷冷戳开了真相。
我梗着脖子倔强道:“那也是反派大佬的悲惨童年。”
徐忆河冷笑一声,不置一词。
男孩刨完饭抱着空盘子舔了又舔才依依不舍的把盘子放进水池冲洗。
他够着洗碗池的手都在颤抖,盘子勉勉强强冲了个八分干净。
男孩小心翼翼放回了盘子,飞快的跑到了一个小房间的床上蜷缩着。
这个小房间像个小杂物间,被潮湿的气息包围着,没有一丝光线,阴森得可怕。
他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手里捏着的那个袖珍笏板。
“哥哥……”我听到他小声地喃喃着。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看似无力却又凶残无比地巴着耳膜,不肯退让半步。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再也看不清眼前,视线再次聚焦时——
又是这片灰蒙蒙的黄。
男人闭着眼睛躺在这片黄沙之中。
然后他猛地裂开了眼睛,像是保鲜膜上粘着的胶布被随手撕开。
漫天的雪开始覆盖这片黄。
像碎纸机里的纸屑毫不吝啬地铺满了整个大地。
入眼的是满目的苍白,毫无意义的颓废的白,荒唐感墨点四溅般浸染了他敏感的五官。
他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又倏地沉寂了下去。
白色,大片的白色嘈杂地嘶吼。
可是没有恐慌,没有尖叫,是淀下来的安心,诡异得像他扭曲的表情。
透着咸味的风不经意地泄了进来,如同待爆的煤气罐扯住了他即将崩断的神经——是满月的弓……
他终于掐断了手里虚捧的芽。